拜完黃甲,貢院、狀元局并奚世綸早早商量出數種遊戲,提前準備下。那邊議程畢,這邊立時就将各色物件搬出來。裡面廊庑下擡出數條大幾案,擺滿糕點、茶果,茶水也早預備好。衆進士一見,不但有的吃、有的玩,還有無數小玩意專門用來獎賞優勝者,雖說都是些尋常的文具、香囊、茶盞、酒盅、小元寶熏香等,妙在别人沒有我獨有,不免激起一腔好勝心,紛紛留下,躍躍欲試。貢院一下就熱鬧起來,這一喧鬧就過了午。
應雲手惦記裡面的秦感,趁别人都不注意他,悄悄回去内院,孰料一進屋就見郎瓊與秦感交談甚歡。應雲手笑道:“我說今日怎麼少了一個高手。外面的架子支起來了,預備廷射呢,你趕緊過去,把咱們準備的那些東西赢回幾個來。”
郎瓊起身笑迎道:“不是我誇口,我跟子通兄過去,能把文遠兄跟張大人精心預備下的東西全部赢回來,隻是那樣一來就無趣了。”接着又轉向秦感,“我才跟子通兄說了,前面聽着亂哄哄的,不過小打小鬧,似子通兄見慣大場面的,看不在眼裡。半月後的聞喜宴聽說更為熱鬧,我倆約定好,聞喜宴時大家同去,到時文武進士都在,裡面人多得數不清,誰管誰是誰。你可不許失約。”
秦感笑着忙又答應一遍。
應雲手暗暗叫苦,心底再一琢磨,十來年過去,想必秦感與元家兄弟誰也認不出誰來,平平穩穩過去一天就好。
轉眼到五月初一日,早起天未亮,秦感就被應雲手起床整束的動靜吵醒,迷迷糊糊聽一聲:“小感,我先走了”,緊接着門被輕聲拉開又關牢,這一回再無聲,他翻身繼續酣睡,直到天大亮。
吃早飯時,郎瓊向秦感笑言道:“春巳節那日帝後攜百官遊覽城外的陽和苑,回來大加贊賞,說今年萌芽爆滿枝條,正應大比之年人才輩出。陛下因此興緻大發,欲襲舊制,封阿手與最年幼的那位叫什麼來着,他兩個未及十八歲的為‘探花郎’,今日聞喜宴先行探花開,折花迎榜首。陛下的心思也是奇絕,我一想起來阿手那般水靈出挑的模樣,好似街頭賣花童一般捧着一籃各色鮮花,舞蹈着笑臉恭迎出來的模樣,隻覺有趣。”
“我說與你,是告訴你,阿手天未亮就動身就是這個緣故,方才文遠兄草草吃了兩口東西就走,也是這個緣故。剩下咱兩個無事的,被文遠兄安排押後。一時那些無車馬的士子都來貢院,一起乘車前往陽和苑,咱們不着急跟他們擠去,乘最後一輛車。”
秦感質疑道:“那些士子之中,當以無車無馬的居多吧。”
郎瓊點頭應道:“如此方能凸顯我之重要。奚大榜首安排我跟諸位大人一起看着這些人,防止擁擠,确保所有人都上車,别丢下幾個。數百人熙熙攘攘在貢院外乘車,沒有一個時辰絕不算完,這時節還早呢,回去補覺也好,做什麼都好,你放心等我的消息。”
秦感謝過郎瓊,一切隻照郎瓊的話辦。他本來無所事事,飯後就搬來一把胡床,從應雲手的行李中檢出一本書,挑廊庑下不礙事的地方坐穩瞧看熱鬧。後面果如郎瓊所言,越來越多的士子擁擠進貢院,叽叽喳喳似覓食的雀鳥,一時又都如雀鳥群一般一擁不見,全部跑去貢院外的大道上争先恐後地登車。秦感自早飯後再未見郎瓊,想他此刻必定被人群擠在中間尋不見,轉而專心讀起書來。
過了好一時,郎瓊終于滿身大汗地進來,遙遙看見秦感手執一本書正沉浸其中,徑直朝他走過去,才要開口,忽見秦感眸中神采不似往日。郎瓊也不說話,靜悄悄上前,不待秦感反應,劈手奪過來拿眼上下一掃,頓時驚道:“是《春秋》!你不是說自幼父母早亡,無人教導,因此識字不多,如何看得下去?”
秦感慢悠悠站起來,輕輕拿回那本書,故作驚詫道:“這難道不是故事書?阿手總喜歡講裡面的古人故事,文的武的都有,十分熱鬧。這會兒他不在,我無聊想着自己嘗試看一看。”說完“呵呵”一笑,“你們都那麼有學問,隻我像個傻子一樣,也想學着你們的樣子看看書,隻是書上的字單挑出來也認得一些,怎的放在一處就不認得了。”
郎瓊“哦”一聲,隻道:“他們都走了,車駕一輛沒剩,狀元局裡負責車駕馬匹的大人臨時借給你我兩匹馬,我想着幸好是你陪我,就是要委屈一下了。”
秦感連聲道着“無妨”,跟随郎瓊上路。
郎瓊隻聽說過陽和苑,未真到過,心中所知陽和苑乃是京城内外四座花園中最大的一處,也是最遠的一處,位于京城北郊。兩人穩坐馬背上,随着前面馬車隊伍慢悠悠地走,他倆身後是負責押後的十多官吏,而隊伍最前有引路官吏,似龍角一般挑出高旗喝道,長龍般的隊伍一路引動圍觀百姓無數。
自此,郎瓊徹底放松下來,與秦感邊走邊交談邊眺望。在他們兩側,先是城池,後是田野,大地漫向兩邊天際,平坦似棋枰,村莊零星插在田野間好似棋子,墳茔則零星插在村莊間。漸漸,村莊也不見,從京城延伸出的直道到了盡頭,田野也到了盡頭,兩壁青山無腳無階無坡,自田野平坦間直直拔地而起,一縱就上了半天中。怪石如魚鱗重重,最低的也有數丈高,逐層高疊甲胄,石上青苔才冒,石縫間的小樹新葉已芃,整座山于蒼色之上浮泛濃濃綠意。大山分左右兩扇,順着山坳中間一條可容兩騎并行的小經曲折蜿蜒向裡不知歸處,除此之外再無路可行。山勢陡峻飛鳥難落,絕無攀登途徑,山下倒是有五十餘步進深、百步闊的一片空地,便是諸進士下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