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聲巨響,群鳥驚飛,石破天驚。
供人修煉的洞天福地坍塌,水花高高濺射,噴出洞穴,桀骜不馴的少年手持長劍,騰空飛起,似被水柱托舉,衣發在空中獵獵作響。
季書淮斬斷水花,斷水似漫天雨滴而落,穿過雨幕,衣服上不沾半點水痕,好似有無形的屏障隔開了這漫天水色。
季書淮悠悠踩在花瓣上,負劍而立,下巴微揚,露出桀骜的神色。
那花竟然承受住他的重量!一點沒有彎折。不是花朵難摧,而是他的輕功已經練到出神入化,來去自如的境界。
才可輕盈如羽毛一樣安然立在嬌花之上。
随着洞穴的塌陷,陽光全部落了進來,看着烈烈驕陽,發絲被清風拂動,風自為捋了捋胡子:“許久沒見過這樣好的日頭了……”
“倒是沒想到你竟領悟的那麼快,僅用兩天便領悟了我用了一生才領悟到的術法絕學。”
季書淮擡起手,手中的劍化為黑色的霧纏繞在食指,化作黑紅色的玉扳指牢牢圈在指根,襯得手指愈發修長白皙。
他從廢墟上跳下來,嘴角帶着明媚的笑,已經不見當初初入青竹峰的稚嫩,甚至眸中的風情都淡了幾分,多了堅韌與意氣風發。
“那是當然,師傅還不知道吧,我用了七天修成無情道。隻修了七天,就跟天下第二三四五六七打了十五個回合!”
風自為十分欣賞季書淮:“天資聰穎,天分極高,萬載難逢,不虧是煞器吞天認定的主人,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啊。”
這麼高的評價把季書淮誇臉紅了,難得露出羞澀的表情,雙手背在身後,站在一邊踢小石子。
風自為笑他年紀小,心裡藏不住事。季書淮哼着反駁風自為,但心裡是開心的。
具體表現為:幹勁滿滿,準備趁熱打鐵再多學幾招:“接下來還有什麼招式都放馬過來吧。”
風自為道:“臭小子,為師一身的功力都傳授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我這條命給你要不要?”
季書淮撓了撓頭:“我倒是想要,你還給不了呢。你本來就是死的,你連命都沒有怎麼給我。”
風自為哼了一聲。
迎面吹來一陣風,草木晃動,綠色的陰影下,風自為腳下的白霧越來越薄,近乎透明,慢慢的,上升到整個□□。
季書淮跑到風自為身邊,驚訝:“師傅!你的身體怎麼在消失啊!”
風自為淡定道:“靈體的任務完成了,自然要消散了。”
想起在洞中的兩個日夜,風自為像個慈祥的長輩,耐心引導他在修行的路上前行;又像個幼稚的同輩,跟他小打小鬧,甚至還聊家長裡短,惹得他不勝其煩。
風自為非常生龍活虎,一點不像個沒有感情的靈體。他都以為風自為是個正常的喜歡曬太陽的小老頭。
他完成把風自為當成了活生生的人,甚至還當成了家裡的長輩……
兩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有心留意和相處,足夠他了解一個人,也足夠讓他對一個人生出感情。
季書淮隻覺得大腦嗡得一下全亂了,原來兩天時間那麼短,就像上學時期的周六周日,眨眼就過了。
“你這個老頭兒怎麼不自私一點,最起碼給自己留一手啊,你不知道有一句話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嗎!”
“是不是因為我,是不是因為我,如果是不來這裡你是不是就不會消亡,你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一直存在在這個山洞裡,有事沒事就站在洞口下曬你的太陽。”
季書淮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别人因他而死。因為他媽媽教給他的道理:永遠不要讓自己成為别人的麻煩。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他一直堅守這個信念活着。直到穿書後,這一切都變了。
他正不斷的給人添麻煩。
君臨兩道同修,道心破碎;丹青谷的滅亡……以及風自為靈體消散。
他好像走到哪裡就會成為哪裡的麻煩。
盡管他一直在努力,在不提升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強。面對強大的敵人來說,這不夠,遠遠不夠。
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風自為的上半身開始消失,他擡起手,摸了一下季書淮的腦袋:“小友,可真性情啊。前幾日還嚷嚷着讨厭我,嫌棄我對你太嚴厲,怎麼今天我離開了,反倒不舍了呢。”
“這跟你沒關系。我離開,是遲早的事。就算沒有你,還會有别的人闖進這個山洞,我還是會消亡。”
“我是靈體,我的任務就是傳授武功,不讓我畢生所學絕世。你知道的,如果武功不傳承下去,那就沒了學習的意義。”
“武功可以獨授,但不可以絕世。”
“隻是有一點遺憾。”
“什麼?你說,我一定會幫師傅完成遺願!”
“還不知道小友的名字。”
“季書淮。就這一個?這麼簡單嗎?”
“書淮啊,為師挺愧疚的,你那朋友如果是跟郁明修打的話,那是生死難料啊。”風自為道。
季書淮眼裡打轉的淚水瞬間被逼了回去,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麼?你這老頭兒怎麼滿嘴胡言!你沒诓我吧?”
風自為淡淡道:“反正生死難料了,你給他多燒點紙錢吧,交代交代。這樣我到了地下又能傳授别人武功了!”
說完嘿嘿一笑。
“老不正經的!”
談笑間,風自為徹底消散,季書淮都沒來得及悲傷。
風自為化作塵埃似的顆粒消失在他最喜歡的陽光下。
[明修啊。]
[和書淮習武的這兩日,我想起我倆在迎風亭,梨花樹下研究武功心法的日子。]
[你問我想不想當天下第一。]
[我毫不猶豫的說,和你一樣厲害,被世人銘記,誰不想當。]
[可我真的成了天下第一,世上沒人能打敗我,也沒人笑吟吟的喚我一聲阿為。]
[我站在孤峰上,俯瞰人世間,心中隻剩茫然和彷徨。]
[我又開始回想,與你在一起的日子,那時我們都還年少,經常為一件小事吵得臉紅脖子粗。]
[你心高氣傲,被我指出錯誤,也不肯承認是你錯了,反而面紅耳赤跟我争論。]
[每當這個時候,我隻要沖你撒撒嬌,你就會低頭,說是你的錯。]
[可是有些事,不是撒嬌能解決的。]
[心事都在劍中,這世上唯你一人能讀懂我的劍。]
[待書淮用我的招式,你看到劍中一招一式,便會明白當年并非我錯。]
[所有人誤會我,唯獨你不可以。]
[你也最沒資格恨我。]
[我永遠記得。]
[四月孟夏,梨花成雨落下,洇濕你我的眉眼。]
[那日你揮劍,動的卻是我的心。]
季書淮伸手卻抓了個空,曾經的天下第一就這麼不知不覺的消失在人世間,連個追悼的人都沒有。
為什麼争着當這個天下第一呢。
天下第一真的有這麼好麼?
季書淮撿起風自為的骷髅,挖了土坑,立了個碑:“小老頭兒,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等我走了,連個悼念你的人都沒了。”
“你這個天下第一怎麼當得孤苦伶仃的。”
季書淮重重磕了一個頭。
放在一旁的歸願突然躁動。
怎麼回事?
想到風自為說的君臨跟郁明修打就是生死難料。歸願這麼躁動,該不會是君臨遇難了吧!
風自為竟然沒開玩笑,說的是真的!
嗖的一下,歸願出鞘,帶着淩厲的劍氣飛向空中。季書淮沒能抓住歸願,眼睜睜看着歸願從空中飛走。
那個方向!陰陽城的方向!
君臨有可能遇難了!
季書淮沒時間傷春悲秋,準備離開這裡,前去鏡明台。剛擡腳,他的腳下生出綠色的藤蔓,長勢旺盛,碧綠曲折,直通蒼穹。
這藤蔓他太熟悉了。
是花千棠的藤。
季書淮擡起頭,順着藤蔓滑下來兩個人,跟坐過山車似的,又驚險又刺激。
地上又長出碩大的嫩葉,接住從藤蔓上掉下來的人。
淩羽捂着屁股從綠葉上跳下來,臉色不太好:“書淮!我們,聽見,爆炸,趕過來的。”
季書淮急道:“再來一次,我們要回陰陽城,要去鏡明台,君臨有危險。”
花千棠:“……”
把藤當驢使。
藤蔓還沒縮回土地中,三個人又上去了,坐在比芭蕉葉還大的葉子上,順着起起落落的藤蔓一路滑回去,比過山車還要刺激。
季書淮還是第一次知道花千棠的藤蔓竟然可以變成水生植物,能長到雲朵裡,還那麼的蜿蜒曲折。又能吃又能用還能上天,這藤真他媽實用啊。
要是能帶回現代就好了。
淩羽的坤澤護住他們三個,起到過山車上的安全帶的作用。不過,坤澤要比過山車的安全帶靠譜,把他們護得結結實實的。
季書淮看着坤澤欲言又止,又看了淩羽一眼,淩羽精氣神好好的,就這麼使用坤澤應該沒問題。
淩羽問:“怎麼,怎麼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封落姐沒,沒跟你,在一起嗎……”
白雲像棉花糖一樣從他們身邊掠過,打濕他們的衣服。不過,季書淮修為突飛猛進,已經可以外調出一部分靈氣護外體外,護住自己的衣服不爛不破不濕。
這是季書淮第二次離白雲那麼近。
伸手就可以觸碰。
風在耳邊呼嘯,季書淮沒心思賞天上的千奇百怪的雲彩,緊緊抱住淩羽,放聲大叫:“我恐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