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木地闆随着江景淮的動作發出吱呀作響。
他盤腿坐在客廳中央，後背靠着從二手市場淘來的布藝沙發，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
九月的晚風從半開的窗戶溜進來帶着城市邊緣特有的煙火氣。
網吧背景音樂裡混雜着機械鍵盤的敲擊聲，和他這邊老房子窗外的蟋蟀鳴叫形成鮮明的對比。
三個兄弟照例周末泡網吧，隻有他選擇窩在自己租的這間帶閣樓的老房子裡打遊戲。
“唉不打了不打了，你們這黑車隊吧？！”耳機裡一個招募湊數來的隊友嚷嚷着退出了隊伍。
“等等！”陳遠明忽然壓低聲音，“我來邀個人，湊個位置哈淮哥。”
江景淮正想着他們邀人刻意叫他做什麼時，隊伍進來了個萌新号玩家。接着聽筒裡傳來一個熟悉的，帶着冷調的聲音：“晚上好。”
“我同桌？”江景淮問。
“嗯。”
單音節的回應，讓江景淮愣了一下。
他看着隊伍裡那個頂着「XIAOHUAI」ID的十二級賬号思索。
年級第一也打遊戲？
“你們什麼時候加的好友？”江景淮問。
“班級群。”晏縛的回答依舊簡短。
陳遠明突然在麥裡笑出聲：“今天去你班裡找不到你人，本來跟你約好晚上打遊戲的，問了學霸你去上廁所，他說也想加入我們…”
“沒有。”晏縛的聲音突然帶上一絲波動，耳機裡傳來書頁快速翻動的聲響。
陳曉曉尴尬地“哈哈”了兩聲。
遊戲開局後，慘烈得令人窒息。
晏縛操作的輔助英雄第七次沖下塔時，江景淮終于忍不住罵出聲：“你他媽不用跟着我，滾去射手那。”
“要看護ADC。”晏縛嚴肅得像在陳述物理定理，盡管他的英雄正卡在牆裡動彈不得。
“卧槽！淮哥你野區被反了！！”陳遠明激動地喊着麥。
江景淮注意到晏縛的出裝順序，完全複刻了自己三個月前某次直播的套路，那是他自己摸出來的，自己常用的輔助出裝。
一個荒謬的猜想浮上心頭，但他沒開口。
“對了，學霸私聊問過我你的遊戲ID。”這時東澈突然插話，“挺久了的，應該剛開學那會吧？不過看你們這樣子好像沒加好友啊？”
東澈和晏縛高一是同班同學，那時候他覺得和這種學習好的學生大概是沒有共同話題的，玩不來。
有時候隻是稍微注意到他，發現他每周三，周五，會一直從窗口盯着操場看，不管是不是在上課，每次一看就是一節課完。
有一次晏縛主動來搭話，他瞬間就覺得原來學霸也不是那麼高冷的人，誰知道是來問他自己的好兄弟江景淮。
找他要了江景淮的遊戲ID和社交賬号，那之後就再也沒找過他。東澈倒自以為和這位學霸混熟了，三番五次找他抄作業。
“沒有。”晏縛的聲音又恢複了冷淡。
江景淮沒在意，他聽見背景音樂裡傳來紙張簌簌的聲響。這家夥該不會連遊戲攻略都做筆記？
學霸就是學霸，江景淮忍不住在心裡感歎道。
最後一局結束時，江景淮看着自己的年級第一同桌2-17的戰績，忍不住道：“自己多去練練，菜成這樣。”
“知道了。”冰冷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
初秋的晨風帶着微涼，江景淮撒開長腿一路狂奔。
七點五十八分，是的，他又遲到了，上次遲到被記，這次被抓要罰跑十圈！
“淮哥！等等我們！”身後傳來氣喘籲籲的喊聲，江景淮頭也不回地比了個中指，腳下加速。
轉過最後一個街角，二中鏽迹斑斑的校門已經近在眼前，然後他的心髒猛地沉了下去。
校門口站着個鐵塔般的身影，锃亮的腦門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媽的，胖虎。”江景淮一個急刹，差點撞到前面的人。
他迅速環顧四周，準備沖到牆邊翻牆進去。但已經晚了，周志豪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已經鎖定他了。
“江景淮！又是你！”周志豪的吼聲震得樹上的麻雀四散而逃，“給我過來！”
江景淮磨磨蹭蹭地走過去，發現校門口已經站了一排“罪犯”，他的兩個好兄弟陳遠明和東澈，還有其他班的倒黴蛋，全部垂頭喪氣地貼着牆根站着。
“喲，都到齊了啊。”江景淮咧嘴一笑，被周志豪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
“笑什麼笑！剛開學多久，你遲到十次，早退六次，還有四次曠課記錄！”周志豪的吐沫星子噴了江景淮一臉，“今天不給你點顔色看看，你是不知道校規兩個字怎麼寫！”
江景淮歪着身子站在校門口，校服拉鍊隻拉了一半，露出裡面黑色的短袖。
他左邊正站着裝虛弱的陳遠明，右邊是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的東澈。三人像被霜打茄子似的蔫成一排。
他抹了把臉，餘光瞥見校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媽的，夠煩人的。
江景淮轉頭瞪向圍觀人群：“看什麼看？沒見過帥逼罰站啊？”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
帥逼，這個詞是真不誇張，好歹他的情書從初中開始就收得手軟。長得帥是真的帥，盡管他一打五和脾氣炸的名号傳遍了整個高中，可還是會有暗戀他的小女生偷送情書。
周志豪的臉黑得像鍋底：“江景淮！你——”
“周主任，今天真有原因的。”江景淮突然一把拽過陳遠明，“他早上突然發病了……”
陳遠明配合地咳嗽兩聲，結果真被自己口水嗆到真咳了起來。東澈直接笑出了豬叫，趕緊假裝打噴嚏掩飾。
周志豪眯起眼睛：“什麼病？我看他前兩天體育課不還活蹦亂跳的？”
“就那個…”江景淮壓低聲音，“雙向調節障礙伴發間歇性運動功能失調，簡稱PCNDS！”
多麼扯的病名。
剛灌了口水的東澈聽到後笑得噴了出去，陳遠明掐着自己大腿肉才沒笑出聲，整張臉憋得通紅。
周志豪的表情一凝固，真信了：“…什麼失調？”
“原發性中樞神經系統雙向調節障礙伴發間歇性運動功能失調。”江景淮一本正經地重複，還煞有介事地補充，“上個月國際上最新發現的病症，我們省就三例。”
陳遠明很配合地翻起白眼。東澈蹲到地上捂着肚子，笑得直抽抽。
就在這時，校門口又晃進來一個高挑的身影。
晏縛單肩背着書包，校服穿得規規矩矩，連最上面的扣子都系得一絲不苟。
“晏同學？”周志豪語氣瞬間柔和了八個度，“怎麼遲到了？”
“起晚了。”
周志豪笑得見牙不見眼：“快進去吧，下不為例啊。”
晏縛點點頭，目光像粘了膠似的定在江景淮身上。
從炸毛的頭發到敞開的領口，再到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他喉結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
“看什麼看？”江景淮炸毛，“沒見過人生病啊？”
空氣瞬間凝固。東澈的笑僵在臉上，陳遠明默默往後挪了半步。
周震豪的咆哮震飛了樹上的麻雀：“江景淮！你什麼态度？！”
“我管你們生的什麼ABCDEFG病！今天你們三個給我跑10圈！ 寫兩千字檢讨！”周志豪氣得頭頂冒煙，指了指三人。
晏縛轉身走向教學樓。
東澈湊過來小聲bb：“淮哥，你剛說的那什麼失調…”
“閉嘴。”江景淮踹了他一腳，“再笑網吧包夜你請。”
晏縛第三次把課桌往江景淮的桌子上挪，将那幾厘米的縫隙合上。
他剛從辦公室出來進教室坐上椅子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道界限。
剛開始也沒多想什麼，扶着自己的桌子合了上去，結果旁邊那人迅速地拉開自己的桌子——那道幾厘米的邊界又出現了，晏縛這才明白自己同桌原來是在和他劃界限。
并且他清楚自己如果越界了迎來的一定是一頓臭罵，甚至挨打。
可他依舊裝不知道，同桌每分開一次，他就隔一會兒，然後不經意慢慢挪動桌子，假裝不小心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