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周志豪的怒吼,他第一次不想逃跑。
辦公室的窗戶外,暮色已經沉沉地壓了下來。
江景淮靠在牆邊,耳邊周沉他媽歇斯底裡的尖叫聲像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遙遠。
“這種學生今天必須退學!”女人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江景淮臉上,“我兒子在醫院檢查出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江景淮盯着她脖子上晃動的鑽石項鍊,想起食堂地上那攤混着血絲的湯汁。
退學?這破學校有什麼好留戀的?
他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
窗外最後一絲天光被烏雲吞沒,辦公室裡蒼白的日光燈照的人頭暈目眩。
周志豪擦了擦額頭的汗:“江景淮,按照校規是要請家長的…”
“他沒有家長。”蔣疏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她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在江景淮身上停留了一瞬。
江景淮的手指摩挲着褲縫。
家長?這個詞在他舌尖泛起鐵鏽味,那個老房子,那個永遠空蕩蕩的冰箱,那些被撕碎的獎狀,這些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退學通知單算什麼?不過是張輕飄飄的紙,比便利店的小票還廉價。
“那就直接退學!”周沉他媽的聲音徒然拔高,“否則我就鬧到教育局去!”
周志豪歎了口氣,本來不至于鬧到退學,可江景淮身上的處分又實在太多。
他猶豫了會兒,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表格開始填寫,鋼筆尖劃在紙面上的沙沙聲像某種宣判。
江景淮盯着牆面上“厚德載物”的牌匾,突然想笑。
他看見蔣疏攥緊的拳頭在微微發抖。
這個總愛把襯衫紮進褲腰的班主任,此刻正為了他和周志豪低聲争辯着什麼。
“簽字吧。”周志豪終于推過來一張紙。
江景淮接過筆,潦草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的瞬間,他想起晏縛牽着他的手時的溫度。
那個年級第一現在在幹什麼?應該在上晚自習吧?
也好,省得看見他這副狼狽樣。
辦公室的門開了又關。
江景淮把退學通知單對折兩次塞進口袋,紙角硌着大腿的觸感異常清晰。
他忽然想起桌肚裡還有沒吃完的零食,是晏縛買的。
不知道那家夥知道他退學會是什麼表情,會生氣吧?畢竟說過要幫他補習的…這個念頭讓江景淮胸口發脹。
“景淮。”蔣疏突然叫住他,聲音有些啞,“你的東西…”
“不要了。”他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走廊的燈壞了,黑暗像潮水般湧來。
江景淮把手插進兜裡,摸到那張退學通知單和一把零錢。
夠買包煙了。
推開行政樓的玻璃門,迎面撞上凜冽的寒風,暮色沉沉地壓下來,路燈在幹枯的梧桐枝桠間投下光影。
他眯起眼,看見晏縛就站在台階下。
那人的外套被風吹得微微掀起,眉頭緊鎖的樣子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指尖在口袋裡蜷縮,那張退學通知單被捏得皺皺巴巴。江景淮盯着晏縛被寒風吹亂的額發。
這人連圍巾都沒系,就這麼站在十二月的寒風裡等他。
晏縛突然大步跨上台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江景淮。”晏縛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我說過什麼?”
手腕傳來的疼痛真實得令人安心,江景淮看着晏縛眼底翻湧的暗色,忽然想起那天的警告——“别再讓我發現你打架”。
可笑,現在他不僅打架,還被退了學。
路燈的光暈在兩人之間流淌,他看見晏縛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陰影,像是疲憊至極。
“别管我了。”江景淮嗤笑一聲,别過臉去。
夜風卷着遠處教學樓的喧鬧聲掠過耳畔,那些明亮的窗戶像另一個世界。
晏縛的手指突然收緊,江景淮疼得皺眉,卻奇異地感到一絲快意。
退學通知單在口袋裡發出輕微的聲響,輕飄飄的一張紙,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
“松手。”話音未落,就被拽進一個熾熱的懷抱。
晏縛的手臂緊緊地環住他的肩膀,江景淮的鼻尖撞在對方肩頭,聞到熟悉的西普香氣息混着寒風的味道。
他僵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最終還是沒有推開這個擁抱。
行政樓的陰影裡,蔣疏抱着教案本愣在原地。
她看見晏縛把臉埋在江景淮肩頸處,閉着眼睛的樣子像是要把所有心疼都藏進這個擁抱裡。
路燈的光暈勾勒出兩人交疊的輪廓,将他們的影子融成一個完整的圓。
寒風卷着枯葉從腳邊掠過,江景淮盯着地上兩人交疊的影子,他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不用解釋,不用道别,就這樣相擁到盡頭也好。
晏縛的心跳透過胸膛傳來,震得他耳膜發疼,這個感受讓他眼眶發熱。
“放開。”江景淮聲音悶在晏縛肩頭,卻沒有任何掙紮的動作。
晏縛反而抱得更緊,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耳畔。
蔣疏悄悄退後兩步,轉身走回行政樓。
玻璃門關上的瞬間,她最後看了一眼路燈下相擁的身影,那個總是豎起全身尖刺的學生,此刻在晏縛懷裡安靜得像隻收起爪子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