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準備去海邊。”江景淮聽見晏縛的聲音,“您一起麼?”
腳步聲停在樓梯拐角。江景淮的手搭在二樓走廊的羅馬柱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晏縛他爸腕表的金屬光澤。
晏承嶽收起手機的聲音很輕,江景淮透過欄杆縫隙看見他揉了揉眉骨,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突然有幾分疲憊。
“我就不去了”鏡片後的眼睛彎起時,那些疲憊又消失了,“晚上冷,你們多穿點。”
江景淮正要轉身,聽見晏承嶽又開口:“小江,今晚過夜嗎?”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二樓走廊的陰影裡,江景淮指甲陷進了掌心,他盯着牆上挂着的油畫,那是某幅看起來就很貴的風景畫。
“嗯。”晏縛的聲音很低,“我想讓他在家裡多玩幾天。”
晏承嶽的笑聲從樓下傳來,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在震動:“可以。”江景淮聽見打火機掀蓋的脆響,“給你買的車開着順手嗎,用不用換一輛?”
“不用。”晏縛的回應冰冷,“謝謝爸。”
火苗熄滅,晏承嶽的聲音帶着笑意:“快去吧,注意安全。”
江景淮猛地轉身,不小心擦過走廊盡頭的古董座鐘,下得他趕緊扶正了。
剛鐘擺搖晃時,他看見玻璃映出的自己——領口歪斜,頭發亂糟糟地支棱着,和這個處處考究的空間格格不入。
樓下傳來瓷器碰撞的輕響。
江景淮透過樓梯縫隙看見晏承嶽獨自坐在餐桌前,金絲眼鏡被摘下來放在一旁。燈光下,他的輪廓突然顯得鋒利起來。
收回目光時,發現晏縛已經站在樓梯口。高領毛衣襯得他的下颌線愈發清晰,手裡拿着兩件外套。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去房間。”晏縛說,聲音裡是藏不住的溫柔。
江景淮點點頭,跟着晏縛走向房間。
他沒注意到樓下晏承嶽突然擡起的目光,也沒看見對方眼底的那絲陰郁。
門鎖一聲輕響,将外界的空氣隔絕在外。
江景淮站在落地窗前,手指絞着毛衣下擺。
“緊張?”晏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江景淮張了張嘴,那句“誰緊張了”在舌尖轉了一圈,最終變成一聲:“…有點。”話音剛落他就抿了抿唇,像在懊悔自己的誠實。
晏縛的腳步聲靠近,帶着他身上特有的西普香氣息。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江景淮的唇角,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際:“别怕。”
江景淮的睫毛顫了顫,這兩個字燙得他心髒發疼,他想說些什麼,卻被晏縛遞來的衣物打斷了思緒。
那是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還有條煙灰色羊絨圍巾。
“穿上。”晏縛已經轉身去拿自己那套,同款不同色的搭配,明顯是精心準備的情侶裝。
江景淮慢吞吞地套上大衣,羊絨圍巾的觸感柔軟得不可思議。
當他終于系好最後一個扣子時,發現晏縛正靠在衣櫥邊看他,黑色高領毛衣襯得他眉眼深邃。
“可愛。”晏縛突然說,附身在他嘴角落下一個吻。
江景淮的耳尖瞬間燒了起來:“你他媽——”他下意識想罵人,可聲音莫名卡在了喉嚨裡。
晏縛的手已經撫上他的發頂,揉了揉他的腦袋,又一個吻落在他臉頰的那顆痣上。
“走吧,小淮。”
晏承嶽坐在真皮沙發裡,金絲眼鏡反射着落地燈的暖光。
他手中的幾張精裝報紙翻到某一頁,江景淮注意到他的手指停在某個段落,似乎根本沒在閱讀。
“别玩太晚了,早點回來睡覺。”晏承嶽頭也不擡地說。
晏縛彎腰系鞋帶的動作頓了頓:“嗯。”
江景淮僵在玄關處,看着晏縛單膝跪地為自己系鞋帶。
黑色大理石地面映出晏縛專注的側臉。他想抽回腳,又礙于晏承嶽在場不好發作,隻能壓着脾氣,盯着鞋櫃上擺放的鎏金擺件發呆。
“爸,走了。”晏縛牽起他的手,“您早點睡。”
晏承嶽這才從報紙中擡頭,鏡片後的眼睛彎成恰到好處的弧度:“嗯,玩得開心。”
當門關上的瞬間,晏承嶽臉上的笑容如同退潮似的消失殆盡,他摘下眼鏡,金屬鏡架被扔在茶幾上。
報紙上墨迹未幹的财經新聞突然變得索然無味,那上面印着晏氏集團最新的并購案,數字後面跟着九個零。
此刻這些零在他眼裡扭曲成無數個圓環,每個圓環裡都映出那個穿深灰色羊毛大衣的少年。
他回溫着剛才他兒子系鞋帶時微垂的脖頸,那種馴順的姿态從未對自己展現過。
室外的冷空氣像耳光刮在臉上。
江景淮大口喘息,好像剛經曆了一場溺水似的。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毛衣後背已經濕透,夜風順着脊梁爬上來,涼得刺骨。
“沒事的。”晏縛拉開副駕駛門,車載燈光給他側臉鍍上柔和的輪廓。
江景淮的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車庫另一側。
那輛黑色邁巴赫62S安靜地停在那裡,車漆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澤。
再回頭看看晏縛的Panamera,突然覺得胸口發悶。那種熟悉的,如影随形的不安感又湧了上來。
他們之間隔着的何止是這輛車?是晏縛的家庭,是晏縛衣帽間裡那些他連牌子都認不全的衣物,是餐桌上那些精緻得讓他無從下手的餐具……
“小淮。”
晏縛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
江景淮擡頭,對上那雙深沉的眼睛。
那裡面的溫柔太過純粹,他想起上學時晏縛每天為他帶的早餐,想起晏縛被自己怎麼罵都罵不走還每天送他回家,想起晏縛固執地陪他上班,想起自己逃避的時候,晏縛是如何找到他将矛盾化解。
“喜歡你。”這句話脫口而出時,江景淮自己都愣了一下。
晏縛顯然也沒料到,他怔了半秒,随即低頭吻住江景淮的唇。
這個吻很輕,但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也是。”
江景淮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會這麼痛。不是那種尖銳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一種綿長的,細密的酸楚。
他害怕。
害怕晏縛終有一天會厭倦他的壞脾氣,害怕晏縛他爸會用那種審視的目光将他看透,害怕自己永遠無法融入這個光鮮亮麗的世界。
那些恐懼像是附骨之疽,在他最幸福的時候也不忘提醒他——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