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村小學斑駁的院牆上往下看,二十多雙眼睛亮晶晶地仰着,像綴滿晨露的野雛菊。山風裹着不知名的花香掠過耳畔,我攥着裝滿畫具的帆布包,突然慶幸自己堅持減肥三個月還是沒瘦下來——此刻這沉甸甸的分量,倒成了讓我站穩腳跟的底氣。背包帶子深深勒進掌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讓我感到踏實。
“蘇老師!”紮麻花辮的小滿第一個撲過來,發梢沾着不知名的草屑,像沾了星光的幼鹿。她接過水彩盒時,我瞥見她掌心細密的繭子,那是常年幫襯家務留下的印記。這一幕突然勾起往事,我想起行李箱夾層裡那本《素描入門》——那是我高一那年,躲在被窩裡偷偷畫漫畫被班主任沒收的“罪證”。直到上個月收拾行李時,才在教師辦公室的舊紙箱裡重逢,扉頁上歪歪扭扭的“勒令退學”字迹,此刻竟成了某種隐秘的勳章。
第一堂課的安靜讓人發慌。二十支鉛筆懸在畫紙上方,像二十隻不敢落地的小鳥。我把畫紙鋪在灑滿陽光的窗台上,故意讓自己寬大的影子罩住課桌:“就畫你們心裡最想畫的東西。”粉筆灰簌簌落在我發梢,小滿咬着筆頭,鉛筆在紙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點。我蹲下來時,膝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生疼,卻看見她畫的是三間歪斜的木屋,門前站着兩個牽着手的大人,屋檐下晾着剛洗好的衣服——畫面右下角,還有三個小人被圈在小小的氣泡裡。
“這是我的家。”她指着空白處,睫毛上沾着鉛筆灰,“可現在隻有我和弟弟妹妹。”鉛筆尖突然折斷,木屑濺在她補丁摞補丁的袖口上。我想起自己高中時總把校服拉鍊拉到頂,生怕别人看見肚子上的贅肉,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喉嚨突然發緊,我指着畫紙空白處:“小滿,你看這空白的地方,像不像留給未來的彩蛋?等你把想畫的都畫上去,它就會變成最厲害的魔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