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市的第七天,我在出租屋的飄窗上支起畫架。玻璃映出我裹着毛毯的身影,臃腫依舊,卻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想用陰影把自己藏起來。手機在顔料盤旁震動,是校長發來的視頻通話請求——鏡頭裡,孩子們正圍着新到的畫材又蹦又跳,小滿舉着嶄新的水彩筆盒,鼻尖還沾着沒擦淨的顔料。
“蘇老師快看!”小滿把鏡頭轉向教室後牆,我教他們繪制的牆繪已經完成大半。原本斑駁的水泥牆上,歪歪扭扭的彩虹下,三個舉着荷葉的小人正朝着星空奔跑。畫面右下角,不知誰用金色粉筆寫了行小字:“彩蛋正在加載中”。我的眼眶突然發燙,顔料滴在畫紙上暈開,倒像是又下起了那場山村裡的暴雨。
門鈴突然響起。快遞員抱着巨大的紙箱站在門口,簽收單上的寄件人寫着“雲霧山全體小畫家”。拆開層層報紙,最上面躺着張皺巴巴的素描紙,是孩子們用接龍方式完成的漫畫——小滿畫的彩虹船在最前端破浪,阿海從海島寄來的明信片變成了真正的帆船,最後一格是用蠟筆塗鴉的全家福,二十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手站在彩虹下,旁邊用拼音寫着:“等蘇老師回來教我們畫會飛的鲸魚!”
紙箱底部壓着本素描本,扉頁貼着張泛黃的剪報。褪色的鉛字裡,我認出那是高中班主任發表在教育專欄的文章,标題是《被窩裡的漫畫家》。文章末尾用紅筆批注:“當年沒收的漫畫本,藏着最珍貴的光。”顫抖着翻開内頁,夾在其中的《素描入門》裡,每頁空白處都多了娟秀的字迹——是班主任這些年寫下的繪畫筆記,最新一頁的日期就在我出發支教前。
深夜的台燈下,我翻出支教時的速寫本。那些随手記錄的畫面突然鮮活起來:小滿畫斷的鉛筆頭、燭光裡晃動的手影、沾滿泥點的漫畫稿......電腦屏幕突然亮起,漫畫工作室發來的合作邀約附件裡,甲方特别标注希望采用“雲霧山風格”。我摸着速寫本裡夾着的山茶花标本,突然想起小滿說過,山裡的野花就算無人看見,也會在風雨裡拼命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