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雲霭霭,淡月超度着地面上破碎的一切——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
蒼都皇城東長興門内,被明王的虞軍圍得鐵桶一般。梁太子大敗,被人押解至明王跟前。跟随他的大梁将士全部戰死,無一肯降。
明王翻身下馬,擦幹淨手上的血,要親自将梁太子扶起,卻被一口血啐到銀面上:“賊王!你殺我父,滅我朝,你如何敢碰我?滾開!”
明王收回了伸出的手:“梁帝是自取滅亡,怪我作甚?”
梁太子血目欲裂:“就算你占了大梁帝位,也坐不長久,我大梁民衆遲早會将你扒下來剝皮抽骨!不過在那之前——你那個懷王兄長也必不會放過你。”
聽聞明王的沉默,他又喃喃自嘲道:“怪我太心急,若非今日沉不住氣撞了你的圈套,遲早能看見你們殘殺自阋,我大梁……”
明王忽然一聲冷笑打斷了他:“哪有那麼多若非和遲早,太子真是妄語了。”
他再次伸出一隻手,語氣是最後的溫和:“降,還是不降?”
“這還用問?”
太子仰臉大笑,眼睛裡滿是殉死的決心:“給我解開。”
明王點點頭,不再強迫,命副官宋汀解開了捆綁太子的繩索。而後注視着太子的眼睛,慢慢抽出自己的刀,遞與太子:
“那麼,請吧。”
太子傲然道:“我的劍呢?”
“碎了。”
“我要我劍身的碎片。”
明王揮手命人送來。碎片閃着寒光,映出太子年輕的臉,顫抖的手,和最後湧血的頸。
明王俯身想為他阖眼,垂死的人卻突然伸出一隻手往他腰身抓去。明王一驚,來不及躲避,已被他握住了腰上一個墜子。
那墜子是他的寶貝,明王不敢用力拽回,厲聲喝道:“放手!”
太子龇牙咧嘴,從破裂的喉嚨裡擠出幾個字音來:“……我母後……的……”
明王聞言,忽然一把拽下了面具扔在地上,把垂死的人抓起在自己胳膊裡:“你看看我,看我的臉!再說一遍,這是誰的?”
兩人突然的舉動令周圍虞軍緊張起來。宋汀卻會了意,擡手按下衆人朝太子出鞘的刀,命令道:“速請軍醫來醫治太子!快!”
然而已經太晚了,太子被明王緊抓在懷裡,放散的瞳孔最後盯着明王臉上可怖的長疤,一隻手仍然死死抓住那墜子,嘴裡最後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要明王湊上去很近,才能聽見一些:
“母……後的……針……針線,怎麼……在你……手……裡……”
太子咽了氣。
明王瘋魔般擡起他的臉面向自己:“别死!軍醫,軍醫呢?”
宋汀趕上來将面具奉給他:“殿下,不行了。”
“去找到梁後!”
明王大吼,仍執着與太子圓睜的目對視着:“去找到梁後!這墜子是我娘給我打的,梁後和她有什麼關系?梁後呢?她在哪?”
宋汀吸了一口涼氣,歎息道:“剛到的情報,梁後死了。說是梁帝蒙塵的路上還要囚禁太子,梁後以死相逼放走了太子。”
明王手一松,放開了太子的屍首。那墜子從死人的手裡脫落出來,他慌忙捧起來看,彩色繡線織成的荷花絡子染上了血。
他拿袖子去擦,可是袖子上也有血污,又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來小心地抹。
慌忙間,随着帕子掉出來一隻木盒。盒子落在膝上自己打開了,裡面盛着一張小像,是一張與他極相似的臉,右眼角下同樣有一顆朱痣,那樣溫柔美麗,像在安慰她難過的孩子。
宋汀站過來,擋在明王跟前,不叫旁人看見他的眼淚和顫抖。過了一會兒,又将那銀面遞過來,低聲道:“殿下,戴上吧。咱們已經來了大梁,她的事……總有機會去查。”
明王沉默着控制了嗚咽,重将銀面覆上。
再起身時,又是那個大虞的二皇子。大虞将士們終于松了口氣。
“宋汀,把戰場送一送。梁太子斂去和梁帝一起,不日舉行國葬。”
宋汀看一圈兒宮門下,确實慘烈,需要“送走”的将士屍體堆積如山。這一仗終究是打赢了,但他很不希望再有下回。
打成這樣,對誰都沒好處。
“是,殿下。”
小月慢慢從西方淡落,曦光從東方漸漸亮起來。長夜到底還是過去了。
明王收回墜子和小像,默默對着戰場站了片刻,眼前閃過許多故人的臉。
然而故人無一不選擇離開。
*
從坍塌的皇宮離開後,小荷和玉寶擠在北逃的流民中出了城。
明王進城後,得集中兵力應對城内暴亂,和自南面逐步逼近的懷王軍,并未來得及向北邊布防。北邊離城後,若快馬行走,約莫半月路程就可到達烏雲山,也就是小姐先前叮囑她去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