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山下是大梁曆代帝後陵墓,且山高谷深,中藏堡壘,易守難攻,已有衆多不肯投降的梁軍退至此處。對不肯接受大虞人統治的百姓來說,也是唯一能落腳的去處了。
倘若太子能沉住氣,隐匿在烏雲山韬光養晦一段時間,興許就還有拿回蒼都的機會。
可惜連太子也折在了明王旗下。大梁的徹底滅亡已指日可待,他們還能在烏雲山躲上多久?
小荷勒轉馬頭回望一眼殘破的蒼都,隻見明王的黑蟒紋旗混雜在漫地黑煙中,十分矚目。
明王又能坐鎮蒼都多久呢?
小荷想起小姐,不知她是否已找到林小将軍,是否已扯上大梁林家的大旗往蒼都來。她又摸了摸腰間的刀,恰又摸到刀柄頂上的小坑,心情很是複雜。
現在回過神來再想一想,更覺奇怪。
從她被俘到逃出,不到兩日。這麼短的時間,是來不及重鑄一把刀的。
而是還是一把與舊刀一模一樣的刀。
還連一個隻有她知道的小坑也刻了上去。那可是她幼年時砸出來的坑。
明顯明王早就見過她那把舊刀的。
可小荷回憶很久,并不曾想起她有一位大虞二皇子做為故人。
再細想想,小姐也并未有過什麼大虞來的故人。
簡直荒唐。
她沉思數日,毫無結果。流民的隊伍拖老帶小,走得很慢很慢,終于在一個黃昏徹底離開蒼都的城界,進入了一片荒原。
荒原上尚未經戰,還沒有什麼血腥氣味。即便夜夜枕草卧石,耳邊從未停止過喧鬧,小荷也終于能睡上幾個好覺。
又過半個月,終于能遠遠望見烏雲山的山尖。巨大的喜悅包裹了疲累的隊伍,令衆人放松了警惕。
到了夜間,危機來臨了。
彼時,小荷剛和新要好的兩個小夥伴生了篝火,拿野草混着包裹裡僅剩的一點面食煮了鍋稀粥喝。
今晚無月無星,總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比她小兩歲的狼妹唏哩呼噜把碗舔個幹淨,向正幫着小荷添柴火的狗哥哭訴:
“還是好餓。”
小荷摸摸她的頭,安慰道:“再堅持堅持,等到了烏雲山,堡壘裡一定有吃的。”
半大小子狗哥說:“小荷姐,我不餓,你再教我幾個招式吧。”
他撿了根随手帶着的木棍,一路上都跟着小荷學刀。小荷剛答應了起身,隻聽營地邊緣一聲尖叫——
不知從哪裡陰影處蹿出幾十人來,個個兒頭上蒙一條灰巾子,手裡舉着彎刀,見了帳篷就拆,見了人就砍。
營地霎時就亂成一團。
幸而隊伍中還夾雜有一些撤退的梁軍,雙方很快混戰起來。
小荷把害怕的狼妹護在身後,利索抽出短刀擋下一擊,而後打了個唿哨喚來玉寶,翻身上馬。
她本以為這夥就是普通的賊人,沒準兒是一些流民假扮的來搶糧食。但幾番交手後卻發現,這些人戰力強悍,訓練有素,甚至能夠組織進退來應對梁軍将士的反擊。
定是别有來頭!
惡戰一陣後,這夥強賊逐漸占了上風,僅剩的十幾個梁軍将士全死了,他們便搶了許多糧食,遇見年輕的女子也要強行扛走。
小荷的新刀用起來頗為順手,鋒利得出人意料,奈何扛不住賊人太多,最後竟連狼妹也給抓走了。她欲要騎馬去追,被狗崽死死攔住:
“姐姐!他們人多!不能連你也搭上!”
小荷又氣又急,再回頭看時,望見遍地死傷。那夥賊人今日嘗了甜頭,改日定還會再來。
這隊伍恐怕走不遠了。
誰也沒想到這離京還不算太遠的荒地裡,竟還有這樣多一夥賊人,果然大梁皇室都是吃幹飯的。現在要是沒有救兵,他們都得死在這兒,根本到不了烏雲山。
小荷咬牙想了又想,若要往北求援,快馬也至少還要十日才能到達山腳下,而山中梁兵到此又要十日,恐怕來不及。
若是往南,玉寶日夜不停地疾馳,隻要五六日就能回到蒼都。
——求求他,也許他會管。也許他确是一個故人。也許他是一個會幫故人的人。
她又想,明王若是真想坐穩蒼都,他就不能不管流亡的百姓。他必須管,不然他很快就會被大梁的子民撕碎。他為何要做對自己不利的事呢?有這麼一個好機會收買民心,他不會錯過吧?
小荷絕不敢說自己相信他,她隻能賭一把。
她于是告訴狗崽,她要往南回去找救兵。
狗崽不知道她要找誰,但他相信小荷姐姐。他追在玉寶屁股後面大喊,要小荷姐一定回來,但荒野上的風太大,也不知道小荷有沒有聽見。
天氣已經轉寒。天高地野,大風烈烈。玉寶的馬蹄像長在了大地的泥濘裡向南疾馳,一刻不曾停下,小荷隻希望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