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由微亮轉向大盛,又逐漸黯淡下去。沒有星星的夜晚來了,玉寶絆住石頭連摔兩跤,倒在地上痛聲嘶鳴。小荷親親它流淚的眼睛,求它再堅持一下。
時間好像靜止在馬蹄和缰繩中,小荷覺得自己已分辨不出白日黑夜。
第五日天色初明時分,玉寶馱着昏迷的小荷,用盡最後力氣朝它看見的第一個人刨蹄嘶鳴。
彼時,京城北邊的布防剛剛完成。黑壓壓的盔甲和長旗如同巨蛇的鱗片,盤卧在地面。最先看見玉寶的那人,将長矛指過去大喝一聲,令其停下。
玉寶立住腳哀鳴。
被引過來的大虞将士,看清楚是一匹馬背上馱了個渾身血泥的人,忙把人拖下來察看。卻見是個年輕姑娘,腰後插着一把橫刀,衆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這什麼情況?”
“是北邊回來的流民吧,快去報給宋将軍,是北邊出事了吧。”
“那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她的馬急得都快說話了,别是回來求救的吧?”
小荷立刻被拖去看了軍醫。等她的臉被擦幹淨,聞風而來的一群人已經把軍醫的營帳圍了個水洩不通看熱鬧,遂被急趕來的宋汀罵了一頓。
“都閑着沒事幹是吧?有什麼好看的?”
有人說:“宋将軍,這姑娘的确好看。不過應是遇着什麼事了,否則怎麼會從北邊又跑回來。”
城北布防也就是這兩三日的事情。布防後,就不許京城再随意往外出人了,北城門外如今隻允許虞軍停留。
宋汀再瞧見拴在一旁累倒的馬,喲,竟然是他幫忙喂過的那匹小白馬。小白馬還認得他,躺在地上一邊拿大眼瞥他,一邊累得直哼哼,拱着鼻子示意要人把草料喂它嘴裡才肯吃。
宋汀已經猜到是誰回來了。進帳一看,果然是那姑娘,于是歎了口氣。
天命啊,都是天命。
自己跑了,又自己回來。
從此可要與殿下糾纏不清了。
手下聽他歎氣,好奇問道:“宋将軍認得?”
宋汀感歎道:“不算認得,略見過面。”
聽聞人是從北邊過來,宋汀算了下小荷離開後的日程,心下已經了然,必是往北方去的大梁人遇上了麻煩,不得不派人疾馳回來求救。
——不能不管。
宋汀立刻叫找了車子,把小荷擡去見明王。同時命令先派遣了一隊輕騎往北方馳去。
手下不解,宋汀:“也該去探探北邊情況。若能收服逃到那兒的大梁子民,對我們也有好處。”
*
“殿下,就是這樣。”
宋汀将事情叙說了一遍,悄悄去看明王的反應。
之前那姑娘還在的時候,他能看出明王很是用心。況他在明王身邊多年,對其過往也略知一二。
這姑娘應是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明王好半天沒有說話,隻是倚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憩。近日他很是疲累,今日難得有空閑歇息片刻,因此在宋汀不管不顧闖進來說話的時候還有點生氣。
現在面上不動,心内卻早已翻江倒海。
“殿下,您睡着了?聽見這個消息您還睡得着?”
明王睜開眼睛:“知道了。之前那間宮殿,還先讓她住着吧。”
宋汀挑挑眉毛:“會不會離您這兒太遠了?這不方便吧。”
想了想,又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嘴:“遠點兒也好,那姑娘挺猛的——殿下,見她的時候記得把刀放遠一點,可千萬别再叫人摸着了。”
然後趕在挨罵之前借口還有事溜開了。
見他走了,明王趕緊從椅子上起來,先到窗口站了一會兒,吹吹風。
平政殿損毀不大,從窗口可以看見一片湖水,湖面飄着些敗落的殘荷。正是暑後天氣轉涼時,蒼都那來自北方的風開始變得狂野,将僅剩的幾支殘荷吹得已然七零八落。
景色凄然。
他的心内卻升騰起一點點小小的喜悅——很小很小,小到根本不足以扭轉他心内乾坤。
但是卻能在荒蕪的心上破開一個微不可見的口子,好讓一絲細微的希望生長出來。
——他的故人,終究回來了一個。
——回來一個,他就要抓住一個。
——直到他能在過往中,和現在裡穩穩立足。
*
小荷已經在平政殿前跪了小半晌。
自從今早高燒醒來,發現自己又回到先前被關押的宮室後,她将身邊每一個人——從兩位宮娥到門口侍衛,都求問了個遍,每一個問題都落了空。
最後,終于鬧到平政殿門口,裡面卻總無人應答。
連平政殿門口的侍衛也被她追着攆着一遍又一遍求問。可這些人都跟啞巴了似的,根本什麼也問不出來。
焦急攻心,小荷咬咬牙,決定舍棄尊嚴跪在殿門口,什麼時候明王肯見她了,什麼時候她再起來。
——若是她來得太晚,若是她求不到援,她将後悔一輩子。
午後的陽光很暖和,懶懶曬在身上,更叫人頭昏腦漲。直跪到傍晚,空氣轉涼,小荷小小地打了幾個噴嚏,覺得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