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二刻,小荷被驚醒。
昨夜睡得總是不安。後來又被外頭吵醒,睜了一會兒眼,便徹底睡不着了,隻得歎氣起來點亮燈燭,呆坐一會兒。
好像一場夢一樣:陌生的屋子,燈盞,床榻,被褥,和枕旁墨迹幹涸的紙張,上面寫着“小姐,鑄刀,烏雲山”三樣事,全是她的疑惑。
——不知會在明王身邊留多久,但她總歸要将這三件事都打探清楚,否則便算是白來了。
忽地又聽見窗外響動,像是兵器劃過風聲。小荷猛然驚醒,迅速吹滅燈燭,顧不得套上鞋襪便翻下床榻,赤足立在窗邊,将窗戶微微掀開一條縫隙去看。
别是又宮變了吧!可她的刀不在這裡,要如何自保?
然院中景象先讓她松了口氣,再讓她着實吃了一驚,手一松,窗縫合上了,“啪”地一聲令院中人稍稍回了下頭。
還是沒忍住,小荷又掀開了窗戶去看。
明月光下,滿地青石磚好似鋪了一層薄雪。
有個人正在老樹下拎刀起騰挪轉。身子輕盈,指腕翻轉,一把長刀舞得好似寒天臘月裡的冰淩,寒氣逼人,淩厲生風。
小荷蹙眉細看。
——還沒穿衣裳——準确地說,沒穿上衣。
月光太亮,離得老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背肌繃起時從頸部向下的溝壑,小臂内縱橫貫張的青筋,還有胸腹上漂亮的肌肉。
還有在這片白皙肌膚上印刻着的痕迹——有些來自羽箭,有些來自刀槍,無一處不在瘋狂叫嚣此人久經戰場的過往。
小荷正看得起勁,那人一個回身,露出半邊臉上長長的疤痕。疤痕上方的眼睛似乎朝她瞥了過來。這一瞬間,小荷感覺自己被一條蛇咬了。
她啪地關上了窗戶。
原來是明王。
大清早就在這裡發瘋,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小荷用力拍了兩下眼,把剛才所見通通忘掉。
突然又想起從前跟小姐到兵營去,總見将士們光膀子練兵,各色肌肉她都看慣了。明王這身嘛,也就這樣吧。
至于那些傷,呵,常年上戰場的人誰身上還沒有幾個?有什麼了不起,還偏要脫了衣裳顯擺。
小荷翻個白眼,自去收拾自己的事。又等了許久,待窗間透過的天光開始有些發白,外頭的動靜總算是消停了。
她歎口氣,理了衣裳和發髻,不情願地往外挪腳步。
該去伺候明王了,真可惡。
*
憋屈,真是憋屈。
小荷一邊把帕子從浸了花瓣和香料的水中撈出來,一邊恨恨地想。
明王立在那裡,張着胳膊,等她來幫忙擦身子,卻看小荷一直磨磨唧唧,那方帕子絞了兩三回,還絞不幹呢。
遂有些不耐煩了:“快點兒,本王哪有時間等你。”
……等不及你自己擦去啊。
小荷惡狠狠把帕子撈出來,往他胳膊上摁。
胳膊摁完了,帶着怨氣往胸膛上摁。摁了幾下,明王“啊”了一聲:
“你是在給本王蓋章嗎?這麼用力。”
……這就摁疼了?她根本沒用力啊,到底在矯情什麼?
小荷嘴上卻不能反駁,隻好悶悶地再放輕一點力氣去擦拭。
如果眼前之人不是明王,這薄汗覆在胸肌上還是很好看的,亮晶晶的,像打碎的寶石灑在白玉上。
小荷想。
然後努力半閉住眼睛不要去看。
死眼,不許看。
但是肌肉在她薄薄的帕子下面,又軟又熱,微微還能感覺到心跳的鼓動,她終于感覺自己耳根子有點發熱了。
帕子擦拭到脖頸的時候,明王仰了下頭,好讓她的手攀上去。
小荷這才發覺,他今日竟未戴面具,左頰上蜿蜒的長疤突然闖入眼中,跟他身上其他的傷痕明顯就不是一個來路。
有點像是被劈開後又被火燙過,這樣子即便是她帶着對明王的怨氣去看,也會覺得惡毒。
到底誰會在一個皇子臉上下此毒手啊?
察覺她的盯視,明王不自在地扭了下臉。
這下卻将右臉轉向了她。
小荷的目光這下再轉不動了,死死盯上他右眼下的痣——朱砂一樣點在那裡,就和小姐右眼下的痣一樣。
連生長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小荷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臉貼上去去瞧。覆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愈發用力,恰好摁在他的喉結上——
“嘶……起開,不用你擦了。”
明王甩開她的手,有點惱火:“你到底在做什麼?”
小荷不由後退一步,這才發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這麼近了。
她心裡慌得怦怦亂跳,聲音顫抖:“對不起,明王殿下……”
明王扯過衣裳自己穿上,不悅道:“算了,念在你頭一天服侍本王的分上,本王就不追究了。對了,這個……你昨天扯破了,拿去修補好。”
一樣東西被扔在小荷手心。她一看,是一枚絡子,打成荷花的模樣,非常精巧,不像是明王這種人會戴在身上的東西。
“這是?”
“若補不好,本王找你算賬。”
明王冷着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