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着急要出門,小荷忙道:“殿下,這裡有剛送來的早膳……”
“本王沒空。你撿幾樣喜歡的,自己拿去吃吧。”
“啊?”
“中午本王不回來,晚戌時之前,你得回來在這兒候着。”
這是,她白天可以出去走走的意思嗎?
明王徑直騎馬離開了。小荷拿着那荷花絡子,再看看桌上擺的滿滿的吃食,心裡漸漸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氣了。
先将所有吃的全部連盤端走到自己屋裡吃得飽飽的,再出門去尋哪裡能找見修補荷花絡子的線。
也不知上哪找去,她對皇宮本來也并不怎麼熟悉,更何況現在好多地方都已經燒壞了。
說來這明王也怪,住在這麼偏僻一個宮苑内,院子裡還連個正經伺候的人都沒有,别說什麼宮娥了,連個老嬷嬷都沒有,他不會以後就可勁兒使喚她一個人吧?
小荷悶悶不樂,吃完早飯就帶着絡子出了宮門。那日騎馬來,已覺此地偏遠。今日單是在門口逡巡兩圈兒,更覺冷清。
想向侍衛問幾聲路,一個個兒也跟啞巴似地不肯多說,隻示意她仍可以騎昨日的那匹馬。小荷簡直懷疑明王是不是給他的人都下了啞巴藥了。
無奈,隻好先憑記憶,先騎馬穿回之前被關押的那座宮殿,希望那兩位宮娥能幫上一些忙。
這兩位宮娥果然還在,看見她都挺高興。小荷簡單将荷花絡子的事講了一遍,其中一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宮娥道:
“姑娘想找針線,可以去東邊繡苑看看。那兒從前就是給娘娘們做針線的。”
“現還在當差的宮人确實很少。那幾日宮變,光是先帝帶走的就有一大半,路上死的死,逃的逃。明王來了後,又把剩下的人多半都打發去伺候從前的娘娘們了,所以才會……這樣。”
小荷默然,原來先帝的嫔妃們還在宮裡住着呢,也不知明王打算拿她們怎麼樣。想到那日梁帝為了保命要犧牲她們,她就打了個冷顫。
“左右我們在這兒也沒事,不如,我們陪你一同去繡苑吧,姑娘你不認路吧?”
另一位年紀小點的宮娥笑吟吟道。
小荷答應了。她确實不認得路。
這位叫做停雲的宮娥果然帶她找去了繡苑,裡面卻隻剩兩位宮人料理事務了。所幸還有一些布料針線得以留存,小荷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一些,道謝離開。
在回去的路上,停雲主動提議她可以幫忙修補絡子,小荷拒絕了。
停雲又支支吾吾,提出想要去明王那裡伺候。小荷疑惑,停雲卻含淚道:
“不過想混口飯吃。如今我們的月俸雖還發着,但無事可做,一出門又到處都是他們大虞的人,更不知明日會被如何處置。我隻是……想給自己尋個出路。”
“你們不想出宮嗎?”
停雲搖頭道:“宮外還有家的,都早走了。現如今留下的,都是無處可去的。留在宮裡,至少還能有飯食住處。”
小荷想起方才吃過的早飯,這會兒好像變成一把鈍刀戳她的心窩。
現下誰也沒摸清明王到底性情如何,誰也不知道自己吃過的飯,會不會就是一頓斷頭飯。
她沒法答應停雲的請求。
面對停雲失望的眼神,她隻好安慰道:“你先别着急,我……我盡力打探一下,看他到底要怎麼處置……咱們。”
午後回了永良宮,小荷心裡亂得很,糾結許久才理出絲線來修補絡子。
恍惚間,卻總覺得這絡子有一些熟悉感。
她疑惑地打量絡子——藕色的荷,石青色的墜子,式樣并沒有特别精巧。可這墜子編織的手法,依她看時,用的是平安結。
不知她是否記錯了,小姐身上有一枚常戴的石榴花墜子,用的也是平安結。
小姐的那枚平安結,與通常的平安結不同,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顯得更為精巧。據說是小姐的母親在她出生時打的。
明王的這枚平安結……如果她沒看走眼的話,居然與小姐的那枚手法似乎是一樣的。
小荷猛地站起身,把墜子高舉到院中對着陽光看。同時,又想起明王右眼下的那顆痣,也與小姐的一樣!
這能都是巧合嗎?
小荷隻覺渾身冰涼。
明王的臉和小姐的臉在眼前重合,又分開。
一個大虞的二皇子,和一個大梁的貴女,能有什麼親緣關系?況且小姐從來都隻有一個哥哥,而這個哥哥眼下正在戰場上和大虞的長皇子作戰。
一瞬間,小荷認為自己的猜測簡直是侮辱了小姐和林小将軍。
她摁壓下了這個離譜的猜想。
管他的,巧合而已。
小荷平下心緒,繼續修補絡子。但沒過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在枕邊那張記滿疑惑的紙張上,記了幾筆。
現在,紙上以此潦草寫着:小姐,鑄刀,烏雲山,絡子,臉。
全是明王身上的疑點。
他像是一條從野地裡竄出來的蛇,好端端地忽然盤在行路人身前,一邊昂首吐着蛇信子做威脅,一邊亮出身上漂亮的花紋迷惑人眼。
*
傍晚時分,小荷補好了絡子,并遞至歸來歇息的明王眼前。
明王脫了外裳,靠在寬椅裡。似乎因為十分疲憊,他連那副面具也不想戴了,就那麼一把甩在桌子上,似乎對它很是厭煩。
接過小荷奉上的絡子,明王細細打量,而後擡眼:“補得不錯,你竟還有這等手法。”
小荷回道:“是。”
她沒說從前在家中随侍小姐,這些縫補的功夫自然都是要學的。不過跟他說這些做什麼?
明王點點頭,又捧着絡子盯了一會兒,一擡頭,對上小荷迅速低垂下去的目光。
一個瞬間内,他看到雙眼睛裡看出一張交織着怨恨、疑惑、請求,和一些别的意味的大網,這張網已經将他攏住。
明王不動聲色,但心内已然暗喜。
她發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