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答應了。
分别時,小荷鼓足勇氣問他可不可以把名字再說一遍,那天他說給小小姐聽時,她錯過了。
他摸着她仰起的小頭認真說:“我叫徐明蓮。”
*
現在長大的小荷,再次鼓足勇氣仔細看向對面人的眼睛。眼角有一點狹長,眼下一點紅痣,眉骨的形狀也似乎與記憶中有了幾分重合。
“殿下,你叫什麼名字?”
明王這次也很認真回答了:“我叫徐明蓮。”
記憶裡那個小小的少年身形突然開始長大,肩膀變得更寬闊,手臂變得更有力,眼睛變得更深邃,聲音變得更沉靜,臉上卻化出了不曾有過的傷疤。
很快就與眼前這人長得個頭一般大小,融為一人。
小荷半晌沒說話,感覺眼淚在簌簌往下掉。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又怨恨,又委屈。
怨恨怎麼偏偏是他與大梁結仇,怨恨他怎麼白長了一張不中用又不會解釋的嘴。又委屈小姐什麼也不知道,委屈自己知道得太多,也委屈他不知都遭遇了些什麼的過往。
見她哭得這樣,徐明蓮走近兩步伸出手,原想抱抱,一轉念又隻在她頭上拍了拍:“抱歉。不是我不張嘴,實在是……這等情況下,說了也沒什麼用。”
他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一個字,自己也有些哽咽,于是眨眨眼睛,把眼淚吞回去。
“我沒抱希望大梁還有人記得我。”
小荷抹一把眼淚,沾得手上濕漉漉的:“殿下,我記得你臉上……你臉上這傷是?”
“是我哥哥燙的。”
徐明蓮并不避諱:“看完綿綿回去後,與他發生争執,被他打了。”
“懷王?”
“嗯。這次來大梁,我拼了命先打進蒼都,是因為他終于想殺綿綿了。不光如此,他還奉虞後的旨意,想毀了蒼都——因為這兒是我娘的家鄉,還因為徐漳覺得時機已到,可以取代梁帝了。”
“隻是沒想到我比他動作更快。”
徐明蓮語色變得淩厲起來,小小的殺意爬上眉宇間,手指又開始摩挲刀柄。
小荷擔心起來:“那小姐她?”
徐明蓮搖搖頭:“她好得很,拉了大梁的人馬四處搶我的糧草,這會兒應該攢了不少了,夠她用一陣子。”
“你讓她搶糧草做什麼?”
“我打懷王,不過是内鬥。但她打懷王,就是禦敵。你什麼表情——我怎麼會利用自己的妹妹。放心,我不會在背後給她搗亂的。”
小荷心情複雜地看他,剛才摻在諸多情感中的那一點喜悅已蕩然無存。
多年過去,即便是故人間的立場與情感也早已天翻地覆。即便她與他、大梁與他能暫時共處,誰也說不準以後會怎樣。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子的心思,比天更難猜。
“為何不告訴小姐?”
“告訴她,我的計劃就不成了。”
徐明蓮慢慢說:“我又不是單來找你們叙舊的。”
“那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因為你能幫我征服大梁。”
徐明蓮挑挑揀揀,說了一個他認為最妥當的理由。
小荷:“?”
“其一,你與我有故人之交,又是我妹妹身邊重要之人。日後我與綿綿相認,十之八九得靠你的功勞。單憑我一張嘴,她不拎刀砍我就不錯了,但她一定會相信你。”
“其二,你幼年被賣為婢,頗知世道艱難,能告訴我大梁子民最需要的是什麼。你又常年居住于林府内,跟随綿綿出入各處貴府,對蒼都世家及各派勢力了解頗多。若你能開口,比用蠻力撬開某些人的嘴要更省時間。”
他瞄了眼小荷越發難看的臉色:“其三,你的刀法學得很好,也許你願意和綿綿一樣做個女将……”
小荷打斷了他的話:“明王殿下,我隻是小姐身邊一個小小侍女,沒有雄心壯志,也沒有那樣的本事。殿下若想找一個大梁人幫你征服大梁——我勸殿下還是省省吧。”
她低下頭,瞧見明王摩挲刀柄的動作停止了。
“夜深了,殿下也休息吧。”
小荷冷言冷語,心中越發湧出一股怒氣,轉身離去回了屋子。徒留明王在後面喃喃:
“我還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