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路上，幾人都很沉默，各有心思。

小荷沒法現在就回答明王的問題。她也不認為明王會真心想知道她的想法。

小荷覺得，為着她曾一直待在小姐身邊，明王留不住妹妹就想把她留下睹人思人。現在兄妹勉強相認了，她自然也再沒有非留下來的必要。

明王的心思可就多了。

又想挽留小荷，又認為自己不可以困住小荷，又為捏在袖子裡的那個信封着急——這是林紅綿塞給他的，說要他回宮之後再安安靜靜地打開看。他心急如焚，臉色唬得宋汀都不敢上前搭話。

回到永良宮後，明王摒退所有人，自己點了燈将信封拆開，卻見這紙面已然有些泛黃，字迹雖清秀，但飄忽無力，而開篇幾字就令他呼吸微滞，手指發抖。

“吾兒明蓮親啟。”

明王放下信封，起身圍着桌案行走數圈，始終不敢再去看那紙張一眼。許久，他讓人叫了小荷過來。

小荷早已歇下，卻睡不着，腦子裡一團亂麻。她料想明王該也是失眠的，卻沒成想他竟半夜把她拉了來讀一封信。

“殿下，這是……小姐給的那個……”她記得林紅綿是有塞給明王一個物件兒，但那時自己腦袋也亂七八糟的，根本沒多注意。

“你來給我讀吧，我手抖得厲害，眼睛也看不清楚。”

小荷看看那信，再看看明王——他側身坐着，能瞧見嘴角和眼睫都在抖索，看起來很脆弱。

“……好，那我讀給殿下聽。”

“吾兒……明蓮親啟。抱歉，殿下，冒犯了。”

“吾兒，這封信是我臨終所寫，将由我的奶娘谷娘縫進綿綿的襁褓之中，一同帶去大梁，那邊自有人接應。以防萬一，這裡不便多說。”

“吾兒，等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你和綿綿都已長大成人，有能力去了解娘的過去，并為此做出選擇。若看不到也不要緊，若你們連自己也無法保全，就更不必背負我的命運。”

“我這一生，隻活了二十三載。頭十七年，我長在大梁皇宮内，有一個封号叫做‘平良長公主’，但這個名号已被盡數抹去。如果你們願意選擇了解我的過去，可以通過綿綿的養父母去找尋谷娘，她知道一切。若不願意也就罷了。”

“後面八年，我以‘恪妃’的身份呆在大虞皇宮内，不得不恪守宮規，方能養育吾兒數年。奈何天總不遂人願，我終已損耗殆盡，不得不抛下你們遠去，我很抱歉。”

“我沒有力氣了，隻能寫到這些……”

信紙不過薄薄一張，寥寥數行。越往後讀，字迹就難辨認。

到了末迹，更可看出執筆人已耗盡力氣了。

小荷讀完，猶不忍擡頭去看明王臉色。一聲又一聲“吾兒”中，隐約可聽見他在默默抽泣。

小荷默默盯着這信發呆，忽而又瞥見信封裡還有一張薄紙，抽出來一看，上面卻是林老将軍的筆迹：

“谷娘回梁後，由皇後暗召去當差，城破後不知所蹤。”

小荷忙把這紙條遞到明王跟前：“殿下你看！”

趁明王細瞧的當兒，她想起自己近日來曾向豆蔻打聽過芳華殿的事兒。

那一回去芳華殿，得知殿後專有一個地方，養着一些或年老或瘋癫的舊日宮人。但因他們名籍多半被毀，因此不好找人。

“殿下，沒準兒谷娘就躲在那個地方呢？”

小荷推測道：“谷娘當年把小姐送回來，定是冒了很大風險。長公主她既被先帝抹去名号，沒準兒皇後娘娘卻是想幫她的呢……皇後娘娘也許會把谷娘更名改姓藏在自己宮裡，這樣别人就找不到谷娘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對不對。但在她印象裡，梁後不是那般苛人壞人，甚至還挺護着手下嫔妃。當日城破後梁帝出逃，據說也是梁後以命相搏才救了太子。

明王慢慢擡起頭，眼角的紅已然慢慢褪去：“我會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