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裡還能打炮?”
“這裡的茶社就是通常人說的妓院,打炮就是和女人睡覺。”
楊天嘯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責備道:“怎麼能去那種地方?他原來可不是這樣的人。”
“楊老弟,你也不能責怪他們,其實這也不是他們的錯,你想想他們這些鑽石王老五離開家已經十多年了,在大陸早就結婚生子了,可是跟蔣總統來到台灣,退伍前一直在兵營呆着,連個女的也見不到,退了役要錢沒錢,要家産沒家産,語言不通風俗又不同,什麼枝術也沒有,隻會立正稍息,哪個女人肯嫁給他們,但他們畢竟是五尺的男爺們。誰都有七情六裕,政府為了照顧這些王老五特地這麼做的,叫妓院不雅緻,所以起了個很有情趣的名字叫茶社,你可别小看這茶社,如果沒有它還不知會鬧出多少事呢?”
“能鬧出啥事?”
“啥事,騷擾山民,酗酒鬧事,甚至□□民女,修建中橫公路時花蓮一夜就發生五起□□案。”
“有這麼嚴重嗎?” 楊天嘯不敢相信。
“曾經發生過四個老兵□□一個女的。有一個老兵喝醉酒,光天化日之下把老闆娘就□□了。”
這些事情楊天嘯從來沒聽說過,當然在監獄裡信息閉塞也是一方面。今天第一次聽到,他頓時感到一陣驚訝。
王主任懷着一種同情的心态接着說:“這也不能全怪他們,剛來時蔣總統提出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四年成功。現在已經十多年了,也沒成功,他們離井背鄉,有家不能歸,在這裡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也隻能等着在這荒山野嶺埋白骨了。”
這話更使楊天嘯震驚了。他從王主任口中了解到這個服務社,共有榮民九十六名,大都是從中橫公路上退下來的,他們的退役金很少,每人每月隻有兩三千台币,好多人的錢幾乎全花在妓院上了,他們兩個人住一間屋子,外邊山坡上每人有五分荒地可以開墾,種些蔬菜,糧食來補給生活,總而言之他們的日子相當艱苦而又孤寂。
楊天嘯又向他了解關于張紅林的情況。
他說:“張紅林能活着就是一個奇迹……”
“此話怎講?” 楊天嘯滿臉驚愕, 他不知張紅林到底出了什麼事? 迅速打斷了他的話.
“說起來張紅林退役後就去修中橫公路,他退役時上邊給了一些退役金,加上修路的工資,當時他手頭可能有幾萬台币,經人介紹了一個說是台中的女人,結婚那天張紅林不知怎麼搞的,喝了幾盅酒,不知不覺就躺下了,一覺睡到天亮,醒來一看身上的錢和屋内值錢的東西全不見了,新娘子也不知去向?原來這酒裡被人下了藥,是一起騙婚案,”
“他被人騙了。”
“錢财全被人騙走了,從此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言不語,精神恍惚,過了幾天去修路,由于精神不集中一不小心摔下幾十米深的山崖,大夥都以為他沒命了,想不到第二天,有個台灣山地釆藥人在山谷裡發現他,一摸還有氣,就喊人把救了上來,經過搶救鋸掉一條腿,算撿回一條命。”
“你說他失去一條腿?”
“左腿從膝蓋上面截的。”
“我的天哪。” 楊天嘯兩眼全直了,萬萬想不到張紅林失去一條腿,成了殘疾人了。他的心情突然沉重起來。
“這就萬幸了,幸虧有樹檔着,不然連屍體也找不到了。” 主任大概有些疲倦了,他指了指旁邊的床鋪說:“天不早了,今晚你就睡在這鋪上湊合一夜吧。我也該回去了,有話咱們明天再說。”說過就回家去了。
這一夜,楊天嘯躺在床上,回想着王主任的話,心中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靜。由于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他決定先去瞧瞧張紅林的住處,當走到第二排最東頭的房間時,一股難味的黴味撲面而來,屋内靠牆鋪着兩張單人床,每個床頭的旁邊放着一個櫃子,上面摞着一個破箱子,看樣子這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産了。
左邊床上有個老兵在睡覺,發現有人進來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沒吭聲又閉上了眼睛。
楊天嘯看後,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他意想不到張紅林的處境如此悲慘。回到辦公室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外,望着大路等侯張紅林回來。這時有兩個夜不歸宿的榮民陸續回到了服務社,他們大概和張紅林一樣都是在妓院過夜的。快到九點了,仍不見張紅林回來。楊天嘯不由地有些緊張,不會出什麼意外吧?就在他焦急不安之時,路上突然出現一個拄拐的人,一瘸一拐地向這邊走來,跌跌撞撞好像喝醉似的。楊天嘯一眼就認出是張紅林,看到後鼻子一酸兩眼當時就濕潤了。他快步走上前喊了一聲:“紅林弟……”
張紅林猛地一愣,擡頭看了看向他走過來的這個人,好象不認識,當時就有些反感,态度極為冷淡,滿臉酒氣地問:“你要幹麼?”
“紅林弟,我是楊天嘯,連我你都不認識了” 他說着向他跑去。
張紅林頓時變得目瞪口呆,好像劈頭挨了一棍似的,他呆了半分鐘,才說了一句:“你真是天嘯大哥?”
“我真是天嘯,從昨天傍晚就到了這裡,一問你不在。”
“大哥……”他情不自盡地喊了一聲,上前抱住楊天嘯悲痛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好啦,别哭了,你的事王主任全告訴我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出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
這時的張紅林酒意大醒:“大哥,你在監獄,我不想給你添心事,哎,你咋到這裡,你的事完了?”
“還好,黨國還沒有忘記我,經過核查,發現我和兵變并無關系。”
“這就好,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從退輔會查到的。”
“做夢也想不到你能來,走,快到我屋裡去歇一歇。” 他說着一手柱拐杖一手拉着楊天嘯。
他們來到所謂的宿舍,那個老兵仍在睡覺。由于房内沒有椅子,張紅林隻好讓楊天嘯坐在床上,拿了杯子去倒茶,提起茶瓶這才發現水瓶是空的,他顯得有些尴尬。
“别倒了,我不渴。”
“你還沒吃早飯吧?那咱們去外邊吃點東西。”
楊天嘯早就餓得發慌了,因為他昨晚就沒吃飯。他們來到一個賣早點的鋪子,看到有油條:“老長時間沒吃油條。來兩碗豆漿,八根油條。”
“大哥,我吃過了,來四根油條就夠了。”
“那就來四根油條一碗豆漿。”楊天嘯早知道他吃過了,而且還知道他喝了酒:“紅林,早上喝這麼多酒對身子不好。”
張紅林也知道這是個壞毛病,可是他已控制不往了:“我也想開了,家是回不去了,腿也沒了,吃點喝點玩點,挖個坑放個屁,快樂一會是一會。别的什麼也不用想,說句難聽的話像我們這些榮民活着還不如一條狗呢?能過一天少一天就不錯了。”
這時服務員端來四根油條一碗豆漿。楊天嘯邊吃邊說:“紅林,你這是說得什麼話,馬上就要反攻大陸了,等成功了咱們不就能回家了嗎?”
“大哥,反攻了十幾年了,就你相信,那都是騙人的鬼話。咱們這輩子也别想回家了。”
“可别這麼說,這次和以往大不相同。”
“還不是老樣子嗎?”
楊天嘯把筷子一放,信心十足地說道:“不,這次絕對不一樣,大陸由于近年政策的失誤和償還蘇俄的債務,導緻大陸同胞忍饑受餓,饑寒交迫,已有幾千萬同胞餓死。人民公社受到徹底的失敗。大陸的軍人也完全喪失效忠精神,凝聚力和戰鬥力。中共已和蘇俄徹底斷交,大陸隻要失去蘇俄的支持,将一事無成。而我們呢,有強大的美國老大哥支持和援助,所以這次反攻大陸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張紅林好像不感興趣,催他:“快吃吧,别涼了。”
楊天嘯吃過飯,他們回到張紅林的住處,同室那個睡覺的榮民大概去吃早飯了,床上的東西亂七八糟,床單和被子好像有很長時間沒洗了,到處油翁翁的。再一看張紅林床上的被褥黑不溜秋和他相差無兒。
“紅林,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現在怎麼變成這樣,這被子有多長時間沒拆洗了?不僅不講衛生,還嗜酒如命,逢酒必醉。”
沒想到他竟然說:“大哥,能不死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喝醉了啥也不想。”
楊天嘯知道他是借酒消愁:“紅林弟,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也不能自暴自棄,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會好的。” 他突然想起來:“哎,你知道玉海的消息嗎?”
張紅林悲觀地搖搖頭:“他出獄時我還在金門,我回到台灣去監獄打聽過,說出獄後就不知去向。後來聽他原來部隊退伍的說他去了高難,在那裡撿破爛,不知真假?”
楊天嘯當時沒有言語,過了一會他沉重地說:“如果是這樣,有可能在高雄,咱們抽個時間去找找他。”
“這麼大個高雄,上那裡找去,況且我的腿又不好。”
“我回去想法找一找,畢竟是一個村的兄弟,實在找不到也就死心了,紅林聽王主任說你們的退役每月就兩三千元?”
“可不是,喝點酒,打幾炮就沒了。不像你們當官的錢多也來的容易,大哥,你現在薪水多少?”
楊天嘯告訴他:“基本上和以前相同,出獄時又補發了幾年的工資。”
“喲,這可是好事,夠花一陣子的了。”
“已經讓我全部捐給政府了。”
張紅林聽後,不由地叫了一聲:“什麼!你都捐了!大哥,你怎麼還是對黨國這麼忠誠,難道你忘了這些年受的牢獄之苦了嗎?我原以為你會有些醒悟呢。”
“是啊,在獄中确實對黨國動搖過,可一出來,那種熱情又被激發了。你想,既然黨國沒有抛棄咱。又委重任在身,咱就應該以大局為重。不能單純的計較個人得失。現在正是反攻大陸的大好時機。說不定不久将會成功,到那時咱們就可以和親人團聚了。”
張紅林卻不以為然,他搖了搖頭說:“大哥,你還是那麼天真,如果都像你這樣,反攻大陸也許有望。可事實并非你所想象。官員腐敗成風,政府監督無能,那個害你的那金門憲兵營長毛作仁,給我同屋的榮民是老鄉,都是河南長葛的,他說毛作仁貪污受賄了幾百萬美元,經常去澳門香港販賣文物和賭博,不僅沒被撤職,反而提升到台北縣警察局長。聽說他開了幾家公司。這兩年發展的可大了。”
楊天嘯猛地一驚:“毛作仁升為台北縣警察局長了?”
“對,”
“他怎麼轉行了呢?”
“聽說是他父親搞的,8.23那小子被炸傷了頭部,他父親不讓他再幹憲兵了,又回警察局任職,開始在桃園任副職,後來竟調到台北縣升為局長了。”
停了一會楊天嘯點點頭:“那一定是沾他父親的光。紅林,聽說8.23你攤上了?”
“對,8.23炮戰那天,我正在做飯,就聽得如天崩地裂一般,成群的炮彈落下來。當時我被炸暈了,醒來發現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就覺得腦子翁翁亂響。我問醫生怎麼回事?醫生說傷倒不重,就頭皮上被炮彈擦傷了一點皮,大腦受點震蕩,過一段時間就可恢複。我一看醫院裡到處是傷員。好多人缺胳膊少腿,拼命地嚎叫着,慘不可睹。聽說共軍兩小時竟發射了5萬多發炮彈。那天俞大維部長正好視察金門,由胡司令和三個副司令陪,視察剛走翠公湖橋頭上,一群炮彈飛過來。一下子炸死了三個副司今。俞部長和胡司令幸虧躲在橋頭一塊巨石後面,才免遭一劫。參謀長劉明喜也被炸成重傷。那一次當場就炸死了官兵800多名,炸傷3000多名。幸虧你和玉海都不在,不然,還不知道會咋樣呢?”張紅林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是啊,聽說咱們團陣地上落的炮彈最多。”
“一點不錯,所有的工事都被炸毀了,連海上的兩艘軍艦也被炸沉了。”
楊天嘯點點頭又問他:“幸虧你沒事,你怎麼到這裡的?”
“傷好後,就退役了,政府賜給我們這些人榮譽公民的稱号,從此成了榮民,政府為了開辟橫貫公路。把我們這批榮民全用上了。二百多公裡的公路,全是在深山老林裡。這條路不準用任何機械,全憑榮民的一雙手開掘出來的。死了三百多,我差一點喂了野獸。這就是榮民的下場。” 他說着情緒不由地激動起來。
“我聽說了,大命不死,必有後福,所以咱們應該珍惜,可不能自暴自弁,你說對嗎?”
張紅林沒有回答。楊天嘯也看出來這種壞習慣要他馬上改過來,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也不想再說什麼。
他們聊了一個中午,吃過午飯,楊天嘯怕耽誤工作便離開張紅林匆忙趕回桃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