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秋月忙接過看了看笑了,果然圓圓的小臉蛋上,兩眉之間有顆不大不小的黑痣,就像人故意點上一樣太可愛了。兩個孩子的出生給夫妻倆帶來無窮的樂趣,不料五個月時,榮榮從床上滾下來,頭部正好摔到床下的木踏闆棱角上,右眼角坷了個一厘米長的口子,送到醫院縫了一針,當時榮榮痛苦的叫聲,如一把鋼刀剌在阚秋月的心上,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那情親迄今還記憶猶新……
“媽,你幹啥呢?”秀秀聽到屋内雅雀無聲便問道。
她的回憶一下子被女兒打斷:“噢,沒幹什麼,隔壁來了兩個女知青,是姐妹倆。”
“是姐妹倆?”秀秀感到非常驚奇。
“姐妹倆,無依無靠,怪可憐的,咱們盡量照顧他們一點。”
這時楊陽回來吃早飯,看到他們光顧說話,連早飯還沒做,臉當時就沉下了:“瞎操心,到現在還沒做早飯。”說着扭頭又出去了。他自從上次離家出走,剛回來的時候,對母親的态度有所好轉,可過了不長時間,又故态複萌,認為自己的不幸都是母親所賜。尤其是南南的存在,他總以為是母親的作風不正,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恥辱,讓他在衆人眼前始終擡不起頭來,因此他更加痛恨母親,聲稱要和母親劃清界線,把鋪蓋搬到了草屋裡。他對南南也是同樣,南南在他身邊,連大氣也不敢喘。不過他對秀秀還是比較關心的,特地為秀秀要了一隻小花狗,幫她訓練成了一隻導盲犬,白天秀秀出門牽着它方便多了,晚上怕凍着它,秀秀就把它放在自己的被窩内,成了她形影不離最親密的夥伴,給秀秀的生活增滿了不少樂趣,還專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花。”67年學校開始複課,阚秋月讓楊陽去讀書,他卻說像他這樣的人成績再好也是枉然,說什麼也不願去上學,阚秋月隻好依了他,從那時起就開始參加勞動。
“喲,忘了做早飯,我這就去做。”阚秋月這才恍然大悟,光想着高鴻竟然把早飯忘了,她急忙走進廚房。可她腦海裡仍被高鴻那顆黒痣和眼角的傷痕所困繞着,世上竟有這般巧合,難道她是遺失的榮榮,可是馬上又被她否認,不可能榮榮咋能跑到上海呢?不論她怎麼思想,内心就好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幾天的氣溫大概是入冬以來最低的時候,知青的房子剛蓋好,由于潮濕顯得特别寒冷,但高鴻并沒有感覺到,來到第二天就獨自參觀了“階段鬥争展覽館”。有時出去轉一轉,觀賞一下村外的雪景,偶爾也去李大海家串串門。
高倩則不同了,她除了吃飯,大多數時間是在被窩内度過的,可能是想家的緣故,她經常啼哭不止,幾天時間眼也哭腫了,臉也明顯地消瘦了許多。
這天傍晚,高鴻和高倩剛吃過晚飯,阚秋月還清洗好鍋碗,高倩就爬上床鑽進了被窩。高鴻勸她:“小倩,你就不能在地上走一走,活動活動。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累不累?”
“外邊能凍死人,有什麼可活動的,不如在被窩裡暖和呢?”
“你呀你,一個标準的資産階級闊小姐的作風。”高鴻指着她責怪道。
不料高倩突然哭了起來,她大聲埋怨着高鴻:“都是你的事,不然咋能來到這鬼地方,凍死人不說,連自來水電燈也沒有,實在不行,我就回上海,我受不了這種罪!”
“胡說,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鍛煉人,以後不準你說這種喪失革命鬥志的話。”
“要鍛煉你就在此鍛煉吧,我得回上海。”就在高倩鬧着回上海時,突然從門外傳來一陣悠揚委婉的笛聲,吹奏的曲子是當時最流行的藏族民歌《北京的金山上》,那沸騰跳躍優美的旋律,使高倩為時一振,沒想到在這個鬼地方竟還有人能吹出如此悅耳動聽的笛子,簡直不可思議。她頓時被這笛聲深深地吸引住了。一時忘了寒冷和憂愁,匆忙下床邊穿上鞋子邊問:“阿姨,這是誰吹的這麼好聽的笛子,你能帶我去瞧瞧嗎?”
阚秋月知道是陽子吹的,同時又感到奇怪,好長一段時間沒聽陽子吹笛了,今個不知陽子為何突然來了興趣。她笑了笑說:“是我兒子陽陽吹着玩的,你要想聽,讓他天天給你吹,他不僅會吹笛,還會拉墜胡唱墜子呢。”
“墜胡是個啥東西?”生在上海的高倩沒有接觸過河南墜子,所以她對墜胡不了解,感到非常好奇。
“墜胡是專為演唱河南墜子伴奏的,與二胡的發音原理差不多,就是形狀不太一樣。”
高倩驚訝地看着阚秋月羨慕道:“阿姨,你真了不起,懂得這麼多, 生個楊陽不但人長得帥,而且還有很高的藝術天賦。”
“這些都是他閑着無聊,學着玩的。”
“阿姨,你能帶我去見一見他嗎?”
“這還用帶嗎,你自己去就是了。”
“哎,你給我介紹介紹,我正想去你家看看,快走吧,阿姨。”高倩迫不急待地拉着阚秋月,煩惱和寒冷也不知跑到那兒去了。
高鴻趁機也勸說:“阿姨,你就陪她去一趟吧,也難得她高興一回,走吧,我也去參觀參觀。”
看到姊妹倆執意要去,阚秋月也不好再推辭了:“好吧,不過,俺家可亂得很。”她說着用圍裙擦了擦手。
高倩拉着她:“走吧,再亂我也不怕。”
于是姐妹倆便跟着阚秋月來到她家,正坐在床上吹笛子的楊陽看見她們進來便停下慌忙站起。秋月指着楊陽介紹道:“這是陽子,你們見過面。” 又指着秀秀說:“那個是秀秀,還有一個小兒子叫南南,跑去玩了。”
高倩好奇地仔細打量着秀秀,阚秋月告訴她:“秀秀小時候得了一場病,眼睛失明了。”
秀秀客氣地說:“快坐吧。”
高倩非常同情地說:“别客氣,真是不好意思。”
“阿姨,你們一家四口就住這兩間房子。”高鴻裡外打量了一番問道。
“陽子不在家住。等結婚時再蓋兩間。”
高倩插嘴問道:“陽子有對象啦?”
“還沒有,來來,快來烤烤手,暖和暖和。” 阚秋月說着把鍋從爐子上端了下來。
高鴻烤了烤手:“阿姨,你們家還有爐子。”
“因為秀秀不方便,怕凍着她,要不是這個,誰也不舍得支個爐子,等下年你們的屋幹透了,讓陽子也給你們支一個。”
“你們家陽子真不簡單,什麼都會。”高倩誇道。
楊陽聽到高倩誇獎他,臉當時就紅了,從她們進屋,他一直低着頭沒說一句話。阚秋月解釋道:“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愛說話,特别是見了生人。陽子,高倩可是專門來聽你吹笛子的。這樣吧,你拉一段墜胡吧?”
楊陽是滿肚子不願意。
高倩這時發現了牆上挂着的那個像二胡似的樂器:“這個就是墜胡。”她說着上前摘下,對楊陽說:“你的笛子吹得這麼棒,聽阿姨說你墜胡拉得也不錯,我還沒聽過呢。你能拉一曲嗎?”
楊陽一聽是他母親在陌生人面前炫耀的,滿臉不高興,可當着兩位女知青的面,也不好拒絕,隻好從高倩手裡接過墜胡,一句話也沒說很不情願地拉了一段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悠長的墜胡聲,仿佛是茫茫黑夜裡的幽幽哭泣,充滿了哀怨、蒼涼,縷縷絲絲,欲斷又連,讓人如癡如醉。
高鴻聽了似乎感受不大。可高倩聽後除止不住地點頭外,還興奮地鼓起掌來:“拉得太好了,陽子,你再吹一段《北京的金山上》,我來給你伴唱好不好?”
楊陽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她,并謙虛地說:“我可是瞎吹,吹不好你别笑話。”
“哎,你太謙虛了,我剛才已聽過了,吹得特别好。”
楊陽隻好又拿起笛子用舌頭濕了濕笛膜後吹出了前奏曲,高倩接着唱道: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
多麼溫暖,多麼慈祥把我們的農奴的心照亮……”
你别說楊陽雖沒經過正規的訓練,二人也是第一次合作,沒想到配合的非常默契。使高倩興奮不已,從下鄉來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她情不自禁地又和楊陽合作了兩首歌曲,一首西藏民歌《翻身的奴隸把歌唱》,一首是電影插曲《讓我們蕩起雙漿》。不料高倩的情緒愈唱愈激動,嗓子愈發清朗,如一股清瑩的泉水,在心間流淌,使人陶醉在那深深的甯靜中。今晚她太興奮了,接連又唱了幾首歌子,一直玩到深夜都不舍的離開,最後在高鴻硬拉下才回到住處。
今夜是高倩來到楊鎮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晚上,睡在床上興奮地久久無法入眠。她沒想到楊陽會給她帶來一個如此美好的夜晚,突然間對楊陽産生了好感,尤其是他修長的身材,俊秀的臉蛋,再加上獨有的藝術天賦,楊陽的影子始終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第二天晚上,高倩又來到阚秋月家,她讓楊陽唱了一段河南墜子,楊陽不好推辭,隻好唱了一段《紅燈記》中的“聽罷奶奶說紅燈”高倩聽後如迷如醉地誇道:“陽子,你這是跟哪個大師學的?”
秀秀在一旁“卟哧”笑了:“哪個大師也不是,是跟我媽學的。”
高倩驚奇得伸伸舌頭調皮地對阚秋月說:“阿姨,求求你教我一段吧?”
“現在不行了,你要學就跟秀秀學吧。”
“噢,秀秀也會,真想不到你們成了墜子世家了。” 讓高倩羨慕不已。
就這樣高倩幾乎每天晚上都到阚秋月家和楊陽在一起吹、拉、歌唱。盡管楊陽開始不樂意,但又不好拒絕,隻好勉強答應,幾天下來他對高倩的态度似乎發生了轉變,倆人的關系也由此融恰起來。高倩天生是個樂天派,隻要一唱起來,一切憂愁都會煙消雲散。
阚秋月原定臨時替人做幾天飯,不料那人因病沒有痊愈遲遲未能出院。她隻好繼續幹下去。這段時間高倩由于心情愉快,加上阚秋月做得飯菜香甜可口,不僅沒有瘦,反而體重增加了不少,面色也紅潤起來。
高鴻由于表現出色,在李抗戰的提議下,不到十天時間便接任大隊婦聯主任一職,一次在大隊部學習時,聽到李大海說阚秋月是一個沒有改造好的壞分子,她忽得恍然大悟,聯想到“階級鬥争展覽館”的内容,這才知道楊啟發就是阚秋月的公公,太可怕了,怎麼能讓一個沒改造好的階段敵人給自己做飯呢。她馬上向大隊提出更換炊事員,不讓阚秋月給她們做飯了。
高倩知道後非常生氣地質問她姐:“你為什麼要換掉阚阿姨?”
高鴻嚴肅地告訴她:“我們是革命知青,不能讓一個階段敵人來伺候我們,我們要自力更生。以後不準你再去她家。”
“姐,你管的也太寬了吧?” 高倩撅着嘴滿臉的不高興。
“你要知道我們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怎能讓一個沒有改造好的壞分子來伺候呢?”
盡管高倩為這事氣得兩天沒有和她姐說話。可依然沒有能阻止高鴻的行為, 不僅不讓阚秋月給她們做飯了,更不許高倩去她家。可高倩并沒有完全聽從她姐的擺布,避開高鴻仍然去阚秋月家和楊陽在一起吹拉歌唱,有時還跟秀秀學幾句墜子,反而對他們更加親切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