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木低頭在看書,江楠撐着腦袋看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随着書頁翻動的聲音,梁婉木的聲音沉穩,道:“小吳住哪啊?”
江楠回過神來,應她:“離學校不遠。”
“你去過他家了?”她帶着一點鼻音,顯得語氣嚴厲起來。
“呃……去過,有一次我忘帶鑰匙了,”江楠感到了無形的壓迫感,“就那一次。”
梁婉木擡頭睨了他一眼:“别總随便往别人家裡跑。小吳沒有談戀愛嗎?”
“沒有啊。”他心一慌,迅速回道,仿佛是在搶答。
梁婉木對他的怪異反應留有一絲懷疑,又問:“他喜歡男孩子女孩子?”
“媽,您老問别人隐私問題幹什麼?”江楠表現得很鎮定,這個演技不說十分也有八分,“我哪知道啊?就是普通舍友,人家也不會跟我說這些啊,多冒昧啊。”
他謹慎地看向梁婉木,見她表情有所舒緩,才松了口氣。
梁婉木淡淡地“哦”了一聲,低頭搓了搓書頁的角,過了一陣才說:“你别老讓媽操心這些,媽希望你成為什麼樣的人,你心裡也清楚得很,别總覺得媽唠叨,我說這些都是為你着想,知道嗎?”
江楠“嗯”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
從小到大,不論是母親梁婉木還是舅舅梁正木,對他的教育方式就是成為像父親那樣的英雄,但沒有人問他想不想。
他不想當英雄,隻想當個普通人。
不想對社會做出什麼巨大貢獻,更不想殉職,人都沒了還拿回來一個什麼“人民英雄”的獎章稱号,一走了之,留他們母子倆孤苦一生。這是一個好的英雄,但不是好的父親。
父親的行為的确值得歌頌,可江楠就是不想當這樣偉大的人,這個世界總得容許有普通人的存在吧?
江楠的目标不過就是掙錢治好母親的病、給豪豪交學費、然後領養小孩或小動物、和愛人旅遊,這樣簡簡單單的就夠了。
梁婉木還在旁邊喋喋不休,一直在提他爸的事,也許也是因為兒子就坐在身旁,提起丈夫的死她并沒有情緒不好。
江楠偏過了頭,靠在車窗上。
世界上做出巨大貢獻的人那麼多,英雄那麼多,偉人那麼多,他爸當了其中的一個,名字被刻在了金色的紀念碑上,被挂在了警察局的大廳,被人們永遠歌頌。
他想,如果他爸還活着,還願意丢下妻兒,當那個“人民英雄”嗎?
也許吧,畢竟他就是這麼選擇的。
等到梁婉木不再說話時,司機突然開口道了句:“以前我也想當英雄。”
江楠好奇地看向車前的鏡子,鏡子上司機的臉盤着幾條皺紋,有些蒼悴。
他繼續說:“小時候看電視上的孫猴子,覺得可威風了,一棒打死那白骨精的時候,我崇拜得不行。”
“師傅,是三棒。”江楠說。
司機尴尬地笑了笑:“哎,奔五了,記不清了。還有那個——呢什麼的?哦,哪吒,綁的紅發帶兒踩着風火輪的那個娃娃,當時我還讓我媽不知道上哪買來了個金圈兒,當風火輪使,還拿去學校炫耀了一陣子。”
梁婉木低頭翻書,江楠沉默不語,司機應該是覺得太尴尬,就不再繼續說了。
江楠開口:“那後來呢?不當英雄了嗎?”
“我沒有當成,我成了個普通人,”他喝了口氣,“但我女兒當了,那都是——哎,有十年了。”
江楠聞言一頓,看見那師傅微微皺着眉,看起來有些惆怅。
“十年前,那時候我女兒十五歲,快中考咯,有一次放學啊,我忘記去接她了,她自己回家的時候路過我們鎮外的一條河,在河裡救了三條狗,狗被撈上去了,我女兒沒了。”
一直無言的梁婉木捏書角的手也頓了一下。
師傅繼續把着方向盤,說:“當英雄也沒那麼好,我小兒子應該跟你差不多大,”他說完,在後視鏡中掃了江楠一眼,“現在在讀大一,成績也不突出,嗐,但這樣也挺好的,我跟我老婆對他沒什麼要求。我呢,就每天開開出租車,下班回家陪老婆追劇,過得幸福得很。”
後座的二人都不再應話,聽他繼續說:“在大城市裡,難免生活得有些壓力,你們年輕人也不要太逼着自己了,平平安安才是真……你們今年回老家過年嗎?”
“家就在這邊,”江楠道,“你呢師傅?”
“我兒子就在這邊讀書,我老婆陪他待在這兒,”師傅說,“我過兩天回老家看看老人家,哎——人生老病死就是一輩子,這幾年能見幾次是幾次喽——”
保養店那邊果真沒兩個人,連店員都沒剩兩個,全都趕着能買到回家的火車高鐵票過年去了。
車放去維修處了,吳子揚去旁邊的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然後随便找了個空位坐下。
手機屏幕剛亮,就看見江楠五分鐘前給他發了一條“到家了,跟你報個平安。”
下面接着一條:“有點麻煩。”
吳子揚想了想,回了他一句“什麼麻煩?”
江楠應該是抱着手機等他的信息,信息剛發出去,那邊就秒回了:“我媽問了我一點問題。”
121:你能不能一次說完?
JIANG:好的
JIANG:我媽問我你喜歡男生女生
JIANG:還問我是不是經常去你家
121:是因為白衾嗎?
江楠看着屏幕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在鍵盤上扣下:應該吧,到時候你來我家别亂說話,我媽問你什麼,你老實答就行,反正我們倆也沒什麼。
屏幕對面的人看着這條信息笑了一下,回他:“沒什麼。”
江楠“啧”了一聲,扣道:你别心虛啊。
121:沒心虛。
121:結義過的,能有什麼?不就牽了個手,摸了一下嗎。
江楠無語,索性學他回了個“6”。
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