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了年,宮裡便派了人過來教習禮儀,在冊封郡主禮上用。
秋旻本來還在想梁皖會不會不習慣,結果發現梁皖沒出過什麼大錯,樣樣都在界限裡。
想來也是,從小就孤身一人摸爬滾打着長大的人,自然是清楚那些規矩的。想着想着,又不免是一陣心疼。
不過很快,她就顧不上梁皖了,因為宮裡想起她也要受封侯位,也派了人下來教她。
秋旻自小跟着梁澈,梁澈也是京中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公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是活在規矩裡的。故而,秋旻從未惹過什麼笑話出來。
但梁澈是個男人,秋旻學的禮節也是男子禮,有明月的影響便中性了一些。
可現在宮裡送來的教習嬷嬷教的東西……芸娘看了歎氣,明月看了搖頭。梁皖見了直呼荒謬!
教習嬷嬷來時,先是說秋旻要繼任長甯侯,萬衆矚目,規矩禮節絕對不能少了。
秋旻點了點頭,于是,教習嬷嬷們搬來了書冊讓她照着學。
秋旻不僅看完了,還抄錄了一份,說是要日日拜讀以免忘記。
嬷嬷們看見她這般,為難的說:“是老奴等記錯了,搬錯了,秋校尉可能還得背點别的。”
秋旻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于是,她們命人搬來了四個大檀木箱子,能輕松裝下一個成年男子還有餘裕的那種。
看見秋旻臉色不妙,教習嬷嬷笑眯眯說:“若隻是一般的襲爵自不用這麼多,但秋校尉是女子,就得兩種都學,男子和女子的禮節都在這了。”
秋旻看着那嬷嬷身上挂着的腰牌,還是點了點頭。
秋旻把所有書冊都看完記住後,嬷嬷們又說:“不若試試吧。”
秋旻還沒說話,便聽見她們似是不經意的說:“若是秋校尉理解的不好,也可以請梁小姐幫幫忙的。”
秋旻也知道了,她們就是來磋磨人的,不磋磨她,就去磋磨梁皖,雖然知道梁皖也不會讓她們好過,但也終究是硬茬,看着外面的積雪,她心裡一動,還是點了點頭。
她們命人套了車,前往了山上的一座佛寺。
近幾日有後宮妃嫔前來此寺上香,山還封着,嬷嬷們拿了腰牌才進來,沒有閑人,也沒有路人。
積雪還沒化,冰涼刺骨的闆台階,秋旻一節一節跪拜而上,未有絲毫差錯。
嬷嬷們面色不變,但誰都知道,她們還會繼續。
寺前台階不陡,這麼多年從來沒人跌下去過,對于一般情況下的秋旻來說更是不太可能。
隻是現在……沒有路人,還沒有僧人嗎?秋旻在确保寺中灑掃小僧都看見了她們,并且有意無意露出虛弱的姿态後,在最後幾節台階,嬷嬷們覺得差不多了想把她扶起來時,腳下一個不穩,向後摔去。
秋旻身上有貼身軟甲,她又護住了要害。出不了事,最多也隻是幾塊淤青。但梁家的府兵和宮裡的侍衛們早已等在寺門口,看得清清楚楚。
宮裡的教習嬷嬷把未來長甯侯推下山,這場面夠大的。
梁家的府兵各個都是人精,有人看見後立馬從人群中鑽了出去,把消息送回了梁府。
梁皖也大緻能猜出秋旻此舉何意,一邊反手就命人上報京官,一邊立刻套上馬趕了過去。
寺前,梁皖對着聞訊趕來的官員道:“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平日裡我們都忍了,可今日太過分了。還請大人秉公處理。”
京官額頭汗涔涔的,小心翼翼稱是。
有人扶着秋旻過來,梁皖把秋旻接過來扶着,腳剛邁出門檻,又想起什麼似的,聲音不辨喜怒:“說起來,要不是我家的家将機靈,還不知道我何時才能得知此事。”
京官沉聲道:“下官,一定會還秋校尉一個公道。”
“如此甚好。”
入夜回了府,梁皖過來送藥,關上門窗,看着秋旻還能披着衣算賬本,也确定了這人沒事。但還是有些火氣:“你就不怕你真出事?!”
秋旻見她氣的像個河豚似的,笑了:“不會出事的。”
梁皖也知道這确實是最快的解決辦法,換了她她也會做出類似的舉動,但想起山上那台階,還是一陣膽寒。“那也不能就這麼摔下去啊。那台階那麼長。”
秋旻又笑了,安撫她:“我又不是傻子,沒摔出去多遠。”
說着,秋旻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一個花瓶,指尖畫出一個弧度到自己,“大概也就從那到這吧。”
梁皖還欲再說,就被秋旻岔開話題:“對了,我真的覺得我們應該再雇幾個賬房先生的。”
“你以為好的賬房先生那麼好找啊?要是真的好,别家自然會千方百計的留下來,至于那些不好的,雇回來也沒什麼用。”梁皖撇撇嘴,想起了以前花掉的那些冤枉錢。
……
秋旻的兩塊淤青換來了那些嬷嬷被一同打包帶走,當然,連帶着那些冊子。
梁皖肉眼可見的高興了起來,秋旻想想也是,就算是活在規矩裡的人,那些規矩也是枷鎖,枷鎖去除,自然高興。
…………
“長甯侯秋禾,永安侯梁澈之女梁皖,至純至性,将門之後,特封郡主,封号永甯。”
梁皖端端正正的跪下接旨,狹小的視野裡正好對上了衣擺上的一小塊繡花。壓下喉口的澀意:“臣女接旨。”
受封禮開始之前,梁澈風塵仆仆的帶着秋葉趕來,手上拿着兩套火紅色的衣服,送到了梁皖和秋旻手上。
“這是?”梁皖有些不解。
梁澈不知是騎了多久的馬,氣還沒喘勻說不出話。
秋旻突然問道:“這是……她繡的?”
梁澈終于緩了過來,點了點頭,“嗯,當年不知是誰說重大場合要穿至親所繡出的衣服,被她聽見了,她就跟芸娘學的,繡廢了不少,就這兩件能看得下去,我覺得應該今天給你們,尺寸應該差不多。”
梁皖明白了,這衣服的作者是長甯侯秋禾,秋禾的師父,也是她的娘親。
布料很柔軟,鮮紅的顔色曆經多年也未褪去分毫。尺寸竟也合适,細小的線頭在都被藏了起來,繡花不多,但精緻小巧。不難看出作者不擅刺繡,但也下了功夫,費了心思。
借來的耳房裡,梁皖對着鏡子,眼眶一陣酸澀。
……
“先長甯侯秋禾門下弟子秋旻,文韬武略,年少有為,實有大将之風,特封侯爵,朕履行承諾,承先長甯侯秋禾之意,封号長甯。”
秋旻沒有認真聽皇帝說了些什麼,她身上是秋禾親手做的衣服,眼前耳邊都是秋禾的音容笑貌,張揚熱烈。
自秋禾去後,秋旻再也沒穿過這麼鮮亮的顔色。
或者說,如果不是秋禾,她從頭到尾也許都不會穿這麼鮮亮的顔色,鮮紅色的布料永遠都伴随着更高的價格,而那時梁家還不像現在一樣财大氣粗,秋禾為了接濟那些路邊乞兒更是窮的叮當響。
隻是她說:“你才多大,别想多少錢,隻說想要什麼。”
秋旻最後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已經有些褪了色的紅色衣裙。
秋旻不是喜歡紅色,但是她喜歡秋禾身上令人安心的感覺,連帶着她的一切都喜歡。似乎和她相同的東西上,都帶着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