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副駕車門。
時述繞到駕駛位,随手打開車載音響,又降低音量說:“困了就睡會兒,到了喊你。”
蘇途慢吞吞搭上安全帶,憋了會兒,還是沒忍住嘀咕:“…你沒開車嗎?”
她本以為他說走,是要各自開車回家的意思。
哪知剛一走進停車場,他就攤手示意她拿鑰匙,她竟也習慣成自然了一樣,下意識就交了出去。
時述沒答,瞥一眼倒視鏡,将車子駛進主路:“打車方便。”
蘇途:“……”
理由未免也太過牽強。
懶得開車來,倒是願意幫她開車回?
上次是因為喝了酒,沒法拒絕也就算了,可這次她意識清醒,又有什麼特意送一趟的必要嗎?
難不成除了現場看吃播,他還有喜歡給人做司機的癖好?
大抵也知道自己的碎碎念,有點兒不識好歹的嫌疑,她心裡指指點點,面上倒是一言不發。
時述卻還是從她不甚磊落的眼神裡抓到根據,偏頭看她一眼,不問自答:“感冒藥緻困,開車不安全。”
“…噢。”
蘇途哽了一下,碎碎念也不敢了。
安靜靠着椅背,看窗外月影流轉,影影綽綽灑進車廂,耳畔輕音樂舒緩流淌,藥效随着時間推移,無知無覺稀釋感官。
她撲簌着眼,才隐約想起,好像忘了些什麼事時,眼皮就已經不受控地沉沉耷拉下來。
最後收入眼簾的,是一張硬朗強勢,卻無端令人心安的挺括側臉。
許是那模樣過于紮眼。
以至于意識都已渙散,模糊輪廓卻仍在腦海久久存續,一度悄然延伸至朦胧夢境…
她手裡攥着一顆奶糖,心裡好像也因此泛起一絲甜意,于是那些隻留存于大腦深處的珍貴影像,便也就此一幀幀地舒展開來。
-市監局電話知道麼?
-競标結束。
-我幫你打。
像這樣無需任何理由的偏袒,她曾經也擁有過很多很多,而它們的組成,便是一位老太太不甚和善的臉孔——
-誰說的?誰說你有娘生沒娘養的?現在就帶我去,看老娘不當場打斷他的狗腿!
-什麼?我孫女勾引你家兔崽子?你要不先睜開眼睛看看,你那傻兒子長的什麼熊樣吧!
-哦,成績下滑就是早戀?那你教書水平下降,是不是因為在搞黃昏戀?
-什麼倒黴公司一天到晚加班?領導不回家就不讓你回家?你要不問問他,勞動法是這樣寫的嗎……
然而畫面一轉,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神情呆滞,麻木地站在靈台前,邊上是親戚或真或假的哭聲,與舅媽時高時低的耳語:“誰知道啊!”
“從小就喜歡窩在家裡,大學也不肯往外考,這幾年上班,也是隔三差五就回來一趟,跟要長在老太太身邊一樣,誰知道這次幹嘛,一出去就是半個月,等她回來人都涼透了……”
“嗐……”
“不過講老實話,好在也是直接就這麼去了,總比半死不活的在那兒吊着,還要連累我們這些年輕的……”
話沒說完,猛不丁被人揪住領口。
方才還半死不活站在遺像前的蘇途,突然就猩紅着眼,抓着她大聲質問:“你說什麼——”
舅媽吓了一跳:“死丫頭!你想幹什麼?!”
蘇途充耳不聞,隻死死抓着人崩潰大喊:“你說什麼?我問你說的是什麼——”
再之後,就是她被衆人強行拉開,舅媽積壓的怒火也徹底爆發:“死丫頭,平時弱不禁風、半桶水都提不動的,敢情這點兒力氣都拿來對付我了是吧?”
“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能有命長到這麼大嗎?怎麼,在這兒住的不舒坦?我伺候你伺候的還不到位是吧?”
“那行啊!趕明兒我就把這破房子給賣了,反正現在老太婆死了,留着這兇宅也沒用!不如拿去換點錢給你表弟讨媳婦……”
她緊閉着眼,又聽到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啜泣與掙紮:“别賣!求你了舅舅,别賣……”
“那我買!我買行不行?”
“我有存款的!我現在就轉給你!不夠的我再去賣車,去貸款,去找我爸媽借!你先别賣,等等我行不行……”
“别賣舅舅,别賣……”
“别走,外婆别走——”
車子駛入地庫。
時述熄火看過去時,她不知正夢到了些什麼,身體被困在安全帶裡微弱掙紮,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鼻尖隐約溢出零星哭腔。
難過在某個瞬間破壁,白皙幹淨的小臉,霎時充斥淚痕。
他眉心蹙起,傾身将安全帶解開,又屈指貼近她的臉頰,遲疑之間,面前的人像終于沖破桎梏,忽然驚惶睜眼!
車内沒有開燈。
蘇途急喘着氣,在幽暗密閉的環境裡,猛然捕捉到一道寬闊身影時,無異于失足在茫茫大海間,慌亂抓到一段浮木。
本能伸手勾過他的脖頸,哽咽摟緊:“别走——”
溫軟驟然入懷。
時述手還懸在空中,身形愕然僵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