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聽話>漫畫的出版名被宋楠改回了<天空嶼>,編輯對此表示過不解,因為宋楠這本漫畫是改名後才吸睛得到了第一批流量,出版完全沒有改名的必要,再加上她封筆了這麼久,這本文熱度也消退了不少,原名的宣傳量肯定是比後者好的。編輯讓宋楠詢問一下讀者意見,好在知道這件事的讀者都不是很介意這個。
編輯态度依舊有些強硬,但版權在宋楠手上,優先條款也是以她意願為主,最後編輯那邊還是妥協了。不過她對接完後,很冷靜地跟宋楠又分析了一下不改名的好處,宋楠依舊沒有被那些現實數據和亂七八糟的理論觸動,最後編輯不想說什麼了,想起些什麼,問她是不是為了某種執念選擇了堅持自我而放棄了原本大好的商業價值。
宋楠說是。編輯回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包,最後表示宋楠這個新人能走到這一步着實是天時地利人和,而且很大程度是運氣,卻不料宋楠表示确實如此。她隻好說可惜了原名自帶的熱度,笑着揶揄她都宣布封筆了還搞這一出,加上她的新社交賬号很新就算宣傳也波及不了大範圍,到時候銷售額肯定大打折扣。
但宋楠不在乎,她就是運氣好,無論怎麼繞遠路最後還是某種程度地回歸初心了,還收獲頗豐——以世俗的眼光來看。
其實宋楠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在改名這個問題上如此倔強,連載名也不錯,她蠻喜歡的,但是她商量合同那天早上蓦然起了這個念頭,也就這麼敲定了。
她想到這裡,有些累,她擡起眼時那個人和她視線交疊,她莫名有了幾分微不足道的勇氣,又或者說是底氣,她對着那個人溫柔笑笑。
她想,她的确就是這樣随性的人,說封筆就封筆,但也沒準某天就後悔了也說不定。但至少此刻她感覺這條一時興起的路已經圓滿了。
雖說還有些必須解決的小麻煩經懸不落,讓被利益涉及到的一行人提心吊膽就是了。
但好在宋楠這本漫畫完結後本來就熱度很高,現在僅存的流量也還是不錯,出版社動作也很快,宣發任務接踵而至,她知道自己前期的決定确實有些任性了,也就在溝通、宣傳階段下了苦功夫,好在她低調了好一陣,又加上改了漫畫出版名,評論區隻有一些支持她的老粉,算得上其樂融融,這次終于沒引起什麼腥風血雨了。
此時此刻,放松之際,那個人和她視線又重合了,說是巧合倒也未必,宋楠無端笑了笑,眼中的溫柔罩着一層說不清道不楚的微妙情緒,晃得那個人心顫,他起唇準備說些什麼,但宋楠沒有需要他的意思,又低下了頭,錯開了這場可能下一瞬就陷入的虛幻沉淪。
他也就緘默了,他知道,視線之内的她自成世界,無她允許無人可踏足,包括他。
第三個月,那時宋楠恰好開始了她大學第三個寒假,也是那天,出版社的20冊樣書寄到了她租的公寓,她談不上自己什麼感受,有些複雜,難以言喻,總之沒有最開始預想的那般欣喜若狂,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泰然自若。
相反,她有些茫然,仿佛達到這個成就的人不是她一樣,她撫摸着漫畫的封面,過了好久才感覺到淡淡的喜悅,這來得遲但也過早的喜悅。
她感激了出版社的編輯,并敲定了後續親簽和特簽的數量,最後決定看預售,前十分鐘特簽,後二十分鐘親簽。
也是那天,她想起了高中時和閨蜜的約定,起了橫跨半個中國去見她的念頭,簡煦呆的城市是她孩童時的故鄉,曾短暫栖息過幾年,沒多少美好回憶,或者說,回憶總是在涼薄的雪、清輝的月、起伏的霧霭中打轉,跌跌撞撞、兜兜轉轉她變得遲鈍木然,一時間也提取不出什麼鮮豔的色彩。
簡煦恭喜了她的成就,并愉快地期待和她的見面,宋楠其實還是有些抵觸回到那對她來說過于特殊的地方,但約定不能破,簡煦今年要留校考研無法回來這邊,宋楠捏着手機想,要是能買到第二天的票就回去,要是買不到就以此為推脫,把書寄過去,順理成章地推遲聚餐的安排。
但她運氣很好,寒假開始這段繁忙出行的時間裡依舊候補到了地鐵車程,她沒有選擇飛機,或許就是因為不想太快降落,她想在漫長的跨越中讓不真實且遊離意識回籠,順帶給自己一些緩沖時間,雖說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就是了。
此刻她想那邊這時應該已經下過幾場雪了。宋楠在那個人的陪同下打包完行李,全程安靜,因為她情緒無端很低沉,她不想開口也就晾着那個人陪她在寂寥中成為無辜的被波及者。
窗外風撩起小陽台上的窗簾,未關緊的窗漏進來幾縷風,吹起了那個人的發梢,宋楠突然發現其實他們隔的很近,近到宋楠下一秒就能和他擁抱。宋楠盯着他模糊且失真的面容動容了一瞬,心想自己也太小氣了,于是上前吻了下他被風吹涼的唇角,又給了他一個補償意味的擁抱,不長不短,在室内逐漸停落的風裡,她仿若真的聽到了他漸快的心跳。
擁抱完後,她蓦然想,那邊應該很冷。
果不其然,北方冬日的天氣和記憶裡一樣幹燥,已經住慣了南方的宋楠再度踏上這北方的地界時,恍惚間還有些不真切。
她的腳落在堅硬冰冷的水泥地上,或許是記憶早已覆滿塵埃,染上了南方雨季的濕潮,宋楠隔着不長不短的六年歲月,眺望刻意在記憶裡築成屏障時,又再一次在失語的歲月間蔓延起悶熱的塵霧裡陷入空茫。她任憑這喧嘩而起的淩冽冷風朝她呼嘯而來,或許這樣就可以冷醒她腦子裡不知真假的夢。但就算如此,也沒刮起帷幔一角。
可能是被風吹懵了,哪怕宋楠意識漸漸回籠也依舊沒感覺到多少實感,她還沒在擁擠的人群間移動幾步,人群的噪音就被從她身側呼嘯而過的尖銳動車聲掩蓋,她擡眼看去,結着的冰花的隔窗掠過她眼底。
她後知後覺有些頭暈,胃中直泛酸澀。
哪怕曾經在這裡待了三年,宋楠也還是不習慣這裡冬日的寒風和蔓延着霧氣的清晨,回看時,似乎記憶裡的每一陣北風,猛烈的都像是要把她吹走。
隻不過,六年後的風吹不倒她了。宋楠哆嗦着打了個寒顫、跺了下腳,把下巴裹緊在圍巾下,後悔了好一陣沒把那個人帶上後才伸出手指握住自己冰冷的行李箱拉杆,緩緩朝出口走去。
十個小時的高鐵長途,讓宋楠感冒引起的不适雪上加霜,她擡起手,往額頭上一貼,熱度滾燙,她不經懷疑自己發燒了。
宋楠裹緊了自己的圍巾,順着身側斑駁的牆壁上的路标指引到了候車大廳。
踏出那道已經有些古舊的廳門時,身後冷硬泛黃的塑料片晃了幾下就無力的耷拉在她身後,一陣冷寂淩寒的風朝她的臉割來,凍住了她蒼白的小臉上帶上的麻木的凝重。
宋楠幹脆将臉全埋在圍巾裡,硬着頭皮向前,她右手緊握住自己的小型行李箱,費力的忽視着臉上刀割的痛感。
她左手嚴實的插在自己淺色大衣口袋中,裡面裝着兩三張紙巾,已經染上了她的體溫溫度,宋楠貪戀那份溫暖,下意識将它們握在了手心。
比渡劫還難受,宋楠暗想,她将暴露在外面已經麻木的手指微移,但是還是免不了落手處冰冷的溫度順着行李箱的把手攀上心尖,她又打了個寒顫。
這幾年ai發展迅猛,擡眼看見的ai虛拟人像在廣告屏裡揮斥着畫筆——這是烏托邦推出的第一波輔助虛拟代言形象,據說是幾位被後期捧起來的頭部給網站設計的,宋楠眨了眨眼,心緒有些亂,面上情緒很淡,她盯着那多巴胺配色的少女心情複雜,不知是感慨還是其他的情緒。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登錄過烏托邦的賬号了,莫名有些悲恸。
續接的廣告是一位甜美的女明星,拿着飲料誇張地潑灑出彩虹。宋楠才收回視線。
宋楠一家早在六年前就從這裡搬走了,舉家南遷。從那以後,宋楠再也不曾踏上這記憶中的梧桐鄉。
六年,對于一段時光來說,可以斑駁掉一切,更何況是一座城市。
宋楠順着記憶的殘片走在這陌生的長街上,錯過時限的線索早已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有模糊的熟悉感從心頭不知名的巷口泛出,也是混着冷意的,莫名的酸澀被風吻起,落在她心頭,路過栽滿雪松的長路時,她與故鄉的雪在紅磚白牆下接了個冰冷濕潤的吻。
心頭微動,她下意識擡手撫摸過唇瓣,那一角潮濕也消散了,宋楠勾起唇角,無奈的笑笑,拍落了一身薄雪。
按照地圖指示,她拉着她的行李箱坐上了113路公交,一身濕冷融化在溫熱的車内。
下車時,她給簡煦發送的平安短信被回複,對方還貼心的問了句,要不要來接她。
宋楠想了想自己的行程和簡煦的課程時間,不巧的撞上了,也便委婉的拒絕了她的提議。并撒了個小謊,寬慰有些愧疚的對方,這邊是自己童年的故鄉,怎麼也不會迷路。
對方也不是矯情性子,囑托了句宋楠到她學校門口再發消息給她,她立馬去接她。
翻了翻可供選擇的路線,宋楠準備在北站換車直達簡煦的學校,恰好是這班車的終點站,還有幾站公交的距離時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下車後,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還是沒擺脫路癡屬性,踏在雪地上的靴子不知何時被潤濕了。
宋楠呆愣了一會兒,某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投落大海的石子,沒反應過來就被淹沒吞噬掉最後沉寂在海底,直到不遠處駛過的轎車與風呼哧交響,她才在漫天落雪間找回她,指尖的金屬質感明晰起來,她掐了自己一把,壓下不安,心頭空蕩一片。
但遺憾的是,短暫的疼痛沒什麼用處,她歎了口氣,又開始想念那個人,她想,要是那個人在就好了,但是沒過一會兒,她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這次用的力比較大,她嘶了聲,哆嗦了下,身側注意到她此般行為的人視線有些複雜,探究的意味很濃,但宋楠卻絲毫不在意,她隻是自顧自想,那個人不存在才是對的。
因為那個人的存在是在時時刻刻提醒宋楠她的不正常,是的宋楠很苦惱,因為他們之間注定隻能有一個是真的,共存形态維持的平衡在宋楠的意念之間。
他應該早日消失的,理智的宋楠此般說,否則她的前途堪憂,但是,感性的宋楠又哭喪着臉,抽泣着勸她不要抛棄那個人,這樣的話,那宋楠就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