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宋楠總是覺得他們之間就像天空,晴朗的時候看上去平靜安然,但是,當那層薄暮被戳破之後,就是狂風暴雨。
宋楠知道,她和江祁之間的矛盾隻要不引燃,他們或許會風平浪靜一輩子,畢竟,江祁看上去就是不主動暴露情緒的人。宋楠知道,江祁一直蠻不耐煩自己的隻不過礙于鄰居和年紀沒有明說罷了。
如果讓現在的宋楠來選,她一定不會去戳破這層岌岌可危的天幕,她會裝聾作啞,不過問無關他的一切,不給江祁開始冷暴力她的機會。當然,這是成熟了之後的她的想法,她也尊重撕裂和平的過往。
其實,有的時候,宋楠會覺得江祁很不真實,尤其是在分别的那幾年裡,宋楠在周圍的起哄聲中,拎着回憶的蛛絲馬迹,去編造一個平淡的普通故事安撫他人的八卦心時,總疑心江祁就是她虛構出來的,在過去冷着臉催促她不要回頭的标識罷了,畢竟挑了半響,站出那段歲月,離開她的視角之時,她竟然發現,他們之間沒什麼值得銘記的回憶,為數不多的濃豔色彩或許都是以他們的針鋒相對展開。
所以,宋楠拒絕回憶,拒絕承認,讓那個名為‘江祁’的過往随着當年的宋楠一同被埋葬。簡煦曾對她筆下的人物止不住唏噓,問她,為什麼總要畫離别呢。
她怎麼回答的呢?
“起承轉合,用離别鋪墊高潮再正常不過了、”
“愛情這類故事,有離别不是很正常嗎。”
其實宋楠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總是下意識構思出有關離别的大綱片段,隻是理所應當的以為每一段感情的發展都離不開離别。
後來,她才發現,哪怕遠離了那個名為江祁的少年,抛卻了那段有關他們的回憶,也改變不了他們存在的事實,哪怕宋楠不承認也不得不直視自己的生活的确帶着那段歲月的遺韻漸行漸遠,越忽視,反應過來後越清晰。
宋楠是紅着眼圈、抑制着難以言說的委屈、不安留下來了。
她扯着疲憊的尾巴、像個小孩子一般摔上了門,把這間屋子原本的主人關在了門外。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陌生的窗景,陌生的人,甚至已經面目全非的她構成了這段經不起推敲的好意。
于是宋楠放棄思考、放棄去追溯,放棄去猜測。
宋楠累了,她蜷縮在門旁,盯着自己布滿掐痕的手指,自嘲的勾起嘴角,她淚眼模糊,說不清楚是難受還是懷念,她突然間,短暫的,有些想念自己了。
想念十多歲的自己,想念幾歲的過往。
也開始去撫摸有關江祁的相框了,相框框住底片中的她還不滿足,江祁就像個妖怪,一出現那些被模糊掉、不該出現的回憶底色融化、滴落她腳邊,宋楠來不及逃跑就被凝固住了,她渾身發涼被迫去追憶。
宋楠不喜歡回憶那段歲月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她付出了,或許,在她自我感動式的付出最後的結局又潦草又可笑。
朋友未滿,戀人未滿,家人未滿。
江祁永遠是她撥開僞裝後最顯眼、難忘且難堪的一筆,如同過季、凋零、腐敗的綠色植物一般,在陰暗之處會腐爛,發出刺鼻、腥臭的一團褐色物質,令人憎惡,但在陽光下又能怎樣呢,是幹枯後被夾在她的日記中,在她的反複自嘲中成為誰口中的笑料嗎?
宋楠做不到,于是她的生命中再無江祁,她漠然的忽視不斷腐爛的過往,事實證明,她做的很好,這段感情在後來唯一的價值也不過是被宋楠當作還不錯的花肥,種出一場場不屬于她的、圓滿的、漂亮的、值得羨慕的春天。
而盛開的春天永不凋零,宋楠很喜歡,甚至熱淚盈眶。
宋楠的創作生涯的契機與江祁無關,但哪怕宋楠不承認,她的故事腳本也處處帶着江祁的色彩。或許是當年的失意和難堪太過深刻,哪怕皮肉已經痊愈,骨髓上也依舊帶着淺痕。
不是不存在,隻是看不見罷了。
哪怕後來有了那個人,她能徹底無視江祁,将自己濃烈到偏執的情感全傾倒給溫柔傾聽的他,也無法徹底将一些東西和江祁割裂來看,江祁對她而言是一個怪圈,走不出的怪圈。
大二暑假那年,宋楠在數位闆上勾下了第一筆,她的故事很簡單,煙火炸開後,滿布個人色彩。
她給她命名為天空嶼,别名乖,聽話。
她畫了一段相互讨厭,加了點戲劇性的轉折,沒有破鏡重圓,再見時物是人非卻又默契如初。
那時,江祁已經徹底‘淡出’她的世界,她的新世界隻有自己和那個人。
宋楠那時已經不敢幻想假如、或許了。
從此,舊物新景,皆是他,卻又皆不是他。
宋楠的腿長時間維持着蹲坐姿勢,不可避免的麻掉了。她緩過神來,嗞溜了下嘴,揉了會兒小腿才顫顫巍巍的站起,她情緒平複了大半,仿佛被抽離出大半的魂魄一般,已經沒什麼覺得意難平的東西了,還有些詫異為什麼自己淚流滿面了。
宋楠轉溜了一圈江祁給她準備的客房,覺得還是蠻不錯的,書架、懶人沙發,甚至還有個小陽台,外面擺放着吊椅,長長的常春藤垂落下來,被風搖曳着葉子,宋楠也沒想到雪景蒼茫中能窺見郁郁蔥蔥的綠意。
宋楠打了個哆嗦,沒有拉開那落地窗近距離觀賞某人有意、或是無意給自己準備的春意。
宋楠取下圍巾順手搭在架子上,她打開自己的行李箱,遲疑了一會兒後才把行李箱的大部分東西取了出來,小聲哼着歌,麻溜地把毛巾、牙刷、洗面奶放進衛生間。
宋楠放了點冷水潑了些在自己臉上,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選擇了離開那就重逢之時坦坦蕩蕩。
她的指尖麻木泛冷,青紅一片,宋楠抽了幾張紙巾把自己臉上的淚痕擦盡,深呼吸了三次,對着鏡子露出個微笑。
沒事的,沒事的,她如是安慰道。
都快七年了。自己應該比當時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