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仗助有理由懷疑那隻鳥總待在那裡是因為那裡可以俯視他。
後來那隻鳥也一直沒走,可能是岸邊露伴買的高級面包比外面找的蟲子好吃的原因。因為一直沒有下雨,東方仗助也就一直給小鳥留着那扇打開的窗戶,好讓它什麼時候都可以回家。每天放學東方仗助就會過來,在沙發上喝着可樂,吃點零食,也有時吃一根冰棒,并且給小鳥準備一些食物。
等到周五放學的時候,東方仗助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從家裡出發上學,放學,去露伴家待一會,然後再回家。冰箱裡的食物在一點點減少,東方仗助試過在晚上把小鳥帶回家,畢竟很快他就不會再來了。但是每次到門口的時候,小鳥就會從瘋狂鑽石的手裡蹦下來,落在玄關的地上,歪頭看着他。或許再過段時間,等小鳥意識到從這裡得不到食物的時候,就會從窗戶飛走吧。
“我回來了——”仗助拿出挂着G筆尖裝飾的鑰匙打開門,一邊大聲喊着。在東方仗助不在的時候,小鳥總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畢竟它是一隻有格調有替身的小鳥。所以東方仗助習慣了開門後發出聲音讓小鳥注意到自己,這時小鳥會飛過來并落在東方仗助放出來的替身身上,有時候是頭上,有時候是肩膀上,也有時候是在攤開的手掌上。
東方仗助以前從沒有在進門時喊過我回來了,這很正常,因為這不是他的家。岸邊露伴也不會對他說你回來了,隻會一臉你怎麼又來了的表情。但如果東方仗助在下雨的晚上在這裡留宿了,第二天早上出門時他會對坐在桌前低氣壓的漫畫家說我出門了,而後者會說,知道了知道了你是要讓全世界人都知道東方仗助大人要出門了嗎小鬼。
但是今天沒有一隻飛過來的小鳥。東方仗助有些疑惑。不知為何,他一直沒有給小鳥取名字,這時候就更不知道該怎麼把小鳥喊出來。好在很快他就聽到房間裡面傳來的小鳥的叫聲,他朝着聲音發出來的方向走去。
這個方向是岸邊露伴的工作室,除了第一次來漫畫家家裡并在這裡把他揍了一頓以後,東方仗助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小鳥落在書桌上,啾啾地朝他叫着。
因為漫畫原稿和其他稿件已經被收走,這個房間難得地看着有些空曠,留着的除了櫃子上的書和繪畫用具外,就隻有桌上的一疊疊白紙,像是用來做随記或是速寫的。
東方仗助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召出瘋狂鑽石想要叫小鳥飛過來。但平時總喜歡待在瘋狂鑽石身上的小鳥這次一點也不領情。東方仗助隻好走過去,低頭去看小鳥踩着的紙。一疊紙的最上方那張白紙被小鳥踩的有點皺,東方仗助伸手拿起它想用瘋狂鑽石複原,卻被翻轉過來的紙面上的色彩吸引了注意。
這是一張畫到一半的畫,線稿已經勾完,正用馬克筆上色到一半的樣子。漫畫家一定是突然有了消息要出門取材,這才反過來蓋上這張紙,想着回來後再畫完。底色已經鋪完,所以讓人一眼就能看出畫裡的内容。
這是杜王町夏天的雨夜。陰沉沉的天空下着暴雨,風吹得樹歪歪斜斜,夜色裡有打着傘匆忙走過的行人。畫的一側能看見岸邊宅門口的柱子,掩蓋在夜色裡。這是岸邊露伴站在家門口向外看到的雨夜。
而畫的正中間是一個人。不同于背景的暗沉,屋裡暖色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大雨打濕了他的衣服和頭發,卷曲的發絲向下滴着雨滴,衣服上的雨水在漫畫家家門口幹燥的地面上彙聚成一小灘水。他的手維持着要按門鈴的樣子,臉上卻因為看見屋主人而展開笑容。
可能是剛剛開始添上細節的顔色,整幅畫唯一一處細化的地方是這個人的眼睛。澄澈的藍色眼睛裡映着一絲暖橙的燈光,亮得讓人在這個暴雨的夜晚,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杜王町燦爛的晴天。
這是岸邊露伴站在家門口向外看到的東方仗助。
東方仗助覺得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錘了一下。他呆滞地将這張畫放下,轉而拿起了底下的那疊紙。這張是他在沙發上喝着可樂,這張是他正垂着腦袋抱怨,這張是他在咖啡廳吃着甜點,這張是他在戰鬥中放出瘋狂鑽石,這張是他一身傷口把露伴抱出隧道...
這是最後一張。這張是他第一次到露伴家裡睜開眼看他時。
這些都是岸邊露伴眼中的東方仗助。
原來岸邊露伴喜歡東方仗助。
很奇怪的,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東方仗助看着畫裡的自己,看着那雙注視着畫的主人的眼睛,先是意識到了另一個事實:
原來東方仗助喜歡岸邊露伴。
東方仗助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自己果然就跟露伴常說的一樣,是個白癡一樣的小鬼吧。所以才能連這樣的事情都察覺不到,察覺的太晚。
把這些畫仔細地疊好放到桌上,東方仗助又看向了最開始的那張畫,那張還沒完成的畫。用來上色的馬克筆整齊地放在收納架上,就放在桌子的一角。漫畫家想要上色的時候可以簡單地找到需要的顔色,塗完後再有序地放回去。這些筆就放在這張畫的旁邊,因為漫畫家走之前正畫到一半。在蓋上正用着的筆蓋後,他将筆收到了架子上,但并沒有把筆架收回櫃子裡,這樣他回來就可以接着完成這幅畫,讓這幅畫也放入那堆随意堆着的紙中。
但是再也沒有人會回來。沒有人會拿下收納架上的馬克筆,沒有人會打開筆蓋,在這張幾乎隻鋪了底色的畫面上增添更多的色彩。沒有人會來完成這幅畫了。沒有人會在暴雨的晚上給他打開門,也沒有人會知道漫畫家開門時不耐煩的神情下隐藏着什麼。沒有人知道岸邊露伴坐在沙發上時到底有沒有在聽,到底在畫些什麼。
東方仗助哽咽了一聲,拿着畫紙的手快要把紙撚破了。
明明在聽到岸邊露伴死訊的時候他沒有覺得難過,在葬禮上也隻是茫然,接連着這些天他也隻是照舊過着自己的生活。但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岸邊露伴這樣一個鮮活的人真的再也不會出現在他身邊時。東方仗助覺得自己要被悲傷淹沒了,他像個要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樣地抓着這幅畫。
眼淚聚集在眼中,讓他的視線都模糊了。那幅畫在他的眼中扭曲起來,從大片的黑色,微弱的橙色,和亮眼的藍色中——
從畫面的中心處,出現了一抹白色,飛快地從中間向四周擴散。
“嗷好痛!!!!”
東方仗助松開拿着畫的手,猛地捂住自己被撞得通紅的鼻子。
他眨眨眼,眼淚落下來,讓他看清了眼前的畫面。剛剛猛地撞在他鼻子上的白色小鳥,此時正立在他捂着鼻子的手上,靜靜地看着他。
東方仗助使勁盯着這隻小鳥看,看得他覺得自己都要鬥雞眼了,看得他覺得眼前都模糊起來了。看得他覺得眼前出現了漫畫家的身影,出現了那隻彈自己鼻子的好看的手,還有那嘲諷他哭鼻子的笑聲。
東方仗助攤開手掌,用雙手捧着小鳥,将臉湊過去。
“露伴老師?”
東方仗助的懷裡一沉,那隻好看的手朝他伸了過來。
“果然還是個小鬼啊,這麼大了還哭鼻子。”
“好痛!——都說了我沒哭這是生理性淚水啊!”東方仗助覺得自己的鼻子都要被岸邊露伴彈塌了,又痛又酸。“露伴老師,這時候的劇情不應該是你捧住仗助君的臉給一個愛的親親嗎?”
“滾吧,”岸邊露伴推開東方仗助湊過來的臉,“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髒死了!給我先去把你的臉洗了!”
“洗完就可以有愛的親親了嗎?”
“誰愛你啊!”
“那是可以親親嗎?”
“快去洗臉臭小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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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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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岸邊露伴是聽到一個傳聞,才過來取材的。聽說這個地方有着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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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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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讓找到他的人類自殺,并将其靈魂變為一隻白色的小鳥。這隻小鳥會飛往心上人的身邊,如果他的心上人在一個月内将他認出來,他就可以以完全健康的□□複活。反之,則徹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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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擁有不治之症的人或是重傷的人來說,這是額外的一次活下去的機會。但是對于完全健康的人來說,這就是一個噩耗。畢竟沒有人會覺得一個已經死亡的人會變成一隻鳥,更别提這個人或許對他的心上人來說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更不會從一隻鳥中看出他以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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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岸邊露伴來說,他覺得應該可以來得及趕上下周的截稿日。畢竟他有絕對的自信,對于自己的心上人有多麼喜歡自己這件事,對于他可以把自己認出來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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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露伴給編輯社的人打過電話後,叫出天堂之門,在自己的左手臂上行雲流水地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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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露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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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露伴老師為什麼在遺囑裡要把房子給我啊?你也不是這次出門前就知道自己會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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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仗助坐在沙發上,把岸邊露伴摟在懷裡,後者正拿着速寫本刷刷畫着東方仗助哭得皺成一團的醜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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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我是什麼自我奉獻的好人嗎?讓喜歡的人毫無自知地,跟别人一起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我就算是死了,也要讓你知道你喜歡我,并且再也得不到我了。哼哼。痛苦一輩子去吧,混蛋仗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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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我就知道露伴喜歡仗助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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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是會把心情帶到墳墓裡在棺材裡刻我喜歡東方仗助嗎?”岸邊露伴把畫闆放下,翻身跪坐在沙發上,揪住東方仗助的鼻子。“自我感動也要有個限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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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露伴根本就是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嘛!”東方仗助艱難地用嘴呼吸着,一邊還要嗆漫畫家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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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種自大的小鬼就給我窒息而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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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露伴保持着捏住東方仗助鼻子的手,另一隻手從東方仗助的腦後按下,擡頭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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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似乎隻有東方仗助還記得那場葬禮。對于其他人來說,岸邊露伴隻是像往常一樣出去取材,并且回到了杜王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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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東方仗助來說,這似乎也與往常沒什麼兩樣。漫畫家心血來潮地外出取材,過個幾周突然回來,并把自己關進屋子裡。這時候隻要再等三四天,就可以在一個休息日的下午去拜訪他了。小鳥在周二飛進了岸邊露伴的家中,現在是周六的下午。雖然昨晚才見過漫畫家,但今天東方仗助仍在去拜訪岸邊露伴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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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一些地方不一樣了。不會有一個一臉不耐煩地給他開門的漫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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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仗助拿出鑰匙,旋開岸邊宅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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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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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你傻乎乎的笑容,東方仗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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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一個從樓梯上走下來一臉不耐煩地迎接他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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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