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岸邊露伴從睡夢中睜開眼來。

月光透過半拉開的窗簾灑在墨綠色的絲絨被上，房間裡靜悄悄的，隻能聽到床頭上時鐘的滴答聲和動作間布料摩擦的聲音。岸邊露伴翻過身來，看向床側的人。

東方仗助披散着頭發，側身對着岸邊露伴，睡得正香甜。耳邊的碎發垂落在他的臉頰上，嘴微微張着，能聽到清淺的呼吸聲。因為面對着窗戶，幽藍的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臉上，能看到他側臉上被睡衣衣領壓出來的痕迹。

岸邊露伴往東方仗助的那側挪了挪，這下照在男孩臉上的月光便被他遮擋住了。察覺到靠過來的另一個人的體溫，東方仗助在睡夢中嘟囔了一聲，臉蹭了蹭枕頭，往裡靠了一下，又要沉沉地睡過去。

岸邊露伴剛從噩夢中醒來，頭腦一片清明，此時看到熟睡的高中生，無緣故地火大起來。他擡手戳向東方仗助臉上的印痕，用指甲剮蹭了兩下，這讓後者皺起了眉頭。

“唔唔...癢...”

東方仗助抗拒地縮了縮頭，但是罪魁禍首仍是沒有放過他，繼續朝這邊湊了過來，不斷戳着讓他無法進入安眠。在持續的騷擾下，東方仗助終于伸手捉住這隻煩人的手，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

“露伴老師？”

因為從熟睡的夢香中被硬拽起來，東方仗助的臉此時皺成一團，半眯着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想要借此清醒一點，但濃重的困意還是占了上風。模糊的視角中，岸邊露伴的臉湊得很近，一半沉在陰影裡看不清楚。東方仗助捏了捏握着的岸邊露伴的手，涼涼的，還有些汗意。

露伴老師是做噩夢了嗎？

東方仗助想要這麼問出口，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說出來了，但隻是一些意味不明的聲音從嘴唇間吐露出來。困意一股一股地席卷上來，總感覺下一秒就要睡着了。但是不行...東方仗助使勁睜了睜眼，努力跟睡意抗争。

看着高中生上下眼皮不斷打架的蠢樣，岸邊露伴覺得有些好笑，整張臉皺巴巴的，像個快要困死還要起床吃飯的小狗狗一樣。被東方仗助握在手心裡的手因為這股笑意而輕顫了一下，這讓東方仗助仿佛想起現在的情況了似的。

“露伴老師好涼...”

東方仗助摩挲着岸邊露伴的手，他的大拇指按在岸邊露伴的手心裡，然後逐漸向上，把岸邊露伴的手展開了。接着他輕觸向岸邊露伴的指跟，用手指揉搓着每一個指節，直到指尖都被他手中的溫度捂暖。還嫌不夠似的，他的手得寸進尺般地緊緊扣入岸邊露伴的指間，貼合得連一絲空氣都擠不進去了。

感受到岸邊露伴暖起來的手，東方仗助像是完成了什麼目标一樣認真點了點頭，接着拽了一把他們相握着的手，将岸邊露伴摟進懷裡。他的左手仍握着岸邊露伴的手，而右手則從枕頭和岸邊露伴的腦袋間穿過，反過來放在漫畫家的頭發上，揉了揉他冰涼的發絲。

“好啦，這樣就暖和了。”

東方仗助确定地說着，他最後從困倦中看了一眼岸邊露伴貼近的微紅的臉，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所做的正确性，心滿意足地閉上眼，進入了夢香。

不止是手指，整個人都熱烘烘的岸邊露伴看着東方仗助像被膠水黏起來的眼睛，磨了磨牙，想要一拳将東方仗助錘起來。但最終，被這股近在咫尺的暖意浸潤下，岸邊露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因為困意而生出的一滴淚水挂在眼角，而岸邊露伴已經沉沉地睡過去了。

在取材地附近旅館訂的最後一間房裡的這張雙人床很大，原本東方仗助側躺着緊貼在外側，隻占了三分之一，而岸邊露伴則擁有另外的三分之二。此時因為漫畫家靠過去的原因，兩人一起占了床外側的三分之一，另外的一大半隻剩下月光占據着位置，顯得有些滑稽。

此時，距離東方仗助對岸邊露伴表白還有35天，距離岸邊露伴答應東方仗助還有67天。

2.

“所以說由花子她昨天真的超可愛的！她問我有沒有注意到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我聞出來是換了跟我一樣的洗發水！說着這樣就有一樣的味道啦——”

“喂喂，這也太誇張了吧，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洗發水的味道吧！”

“億泰，你不明白，重點不是洗發水的味道，是想要一樣的心情啦！——話說，仗助你有在聽嗎？”

咖啡廳裡，廣濑康一正在分享他與戀人的恩愛日常，虹村億泰一邊用吸管把可樂吸得震天響，一邊搭着話。而東方仗助卻像沒有在聽似的，視線停留在店外的位置，而在他視線停留的地方，岸邊露伴正一副悠閑的樣子從街角走過。

啊，畢竟昨天是截稿日嘛，現在應該很輕松吧。

“仗助，你在看什麼啊？”

虹村億泰湊過來，順着東方仗助的視線看過去，但此時漫畫家已經拐過街角，看不到身影了。東方仗助便順勢将注意力轉回來，揚起笑容。

“剛剛外面走過去一隻超有意思的貓咪，現在鑽到草叢裡去了。”東方仗助将可樂拿起來，咬住吸管磨了磨，“我有在聽，康一說的沒錯，億泰你還是不懂啊，對喜歡的人的變化都是很容易就能注意到的。”

“什麼嘛，康一就算了，連你也這麼說。切，我也很快能找到小姐姐談戀愛的！”

“你上次喜歡的服務員小姐姐最後不是喜歡露伴老師嗎？”

“啊啊康一你不要再提了啊！”

截稿日啊...

東方仗助笑着聽着友人的拌嘴，下意識地又咬了咬舌尖的吸管，吸管變得扁扁的，很難從中喝到飲料。東方仗助慢慢地吸上來點可樂，又很快失去了耐心，把吸管撥到一邊，端起杯子一口氣喝完了冰涼的可樂。

“抱歉，我今天有點事就先走了。”

“啊？好...那明天學校見？”

“明天見！”東方仗助從座位上站起來，拎起包，大步朝外走去，一邊還回過頭答着話。話尾落在店裡，人卻已經急匆匆地走出去了，東方仗助沿着剛剛店外那隻貓拐過的街角跑去。

3.

“露伴！”

從街角過去不遠的地方，岸邊露伴正放慢了速度，散步似地慢悠悠地走着。聽到東方仗助的聲音，他也沒有回過頭來，直到東方仗助跑上前去跟他并排走着，他才分過來一個眼神。

“你跟過來做什麼？”

面對岸邊露伴生人勿近的眼神，東方仗助習以為常地無視掉，湊得更近了些，他們的肩頭都要碰到一塊去了。

“明明是露伴老師先叫我的吧，剛剛都對視了！”東方仗助笑嘻嘻地說着，從岸邊露伴的手上接過超市的塑料袋，邊走邊打開朝裡面看着。

“雞肉、胡蘿蔔、洋蔥、土豆、豆腐、海帶...啊，晚上是要吃可樂餅和味增湯嗎？”

“你有什麼意見？”

“沒有！露伴老師意外地燒飯很好吃啊，可惜不經常燒。”

“做飯這種事，對着菜譜來不就行了，有什麼難的。而且‘意外’是多餘的！難道我岸邊露伴連你能做的事情都做不到嗎！”

“好啦好啦，沒有瞧不起露伴老師的意思，畢竟露伴老師是什麼都能輕松做到的成熟大人嘛。”

兩人走到岸邊露伴的屋子前，岸邊露伴兩手空空地站在落後一步的地方，而東方仗助一邊熟練地回着話，一邊彎下腰來，從門前的地毯下摸出鑰匙打開門，徑直往廚房走去。

“說起來，露伴老師怎麼去買菜了？明明發短信讓我去買就好了啊。”

東方仗助把菜從袋子中拿出來放到洗菜池裡開始清洗起來，又拿出一旁的小刀給土豆和胡蘿蔔削皮。

“正好今天沒什麼事。”

岸邊露伴走到廚房裡，洗了手後接過東方仗助洗好的菜開始切起來。漫畫家的手很巧，切菜的速度跟他拿筆畫畫的速度可以媲美，每一刀的角度都相同，想來切出豆腐花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東方仗助見岸邊露伴接手了切菜的活，便開始做下一步的準備，他從漫畫家的身後伸手，越過他的頭頂，打開上方的櫥櫃。因為醬料放的位置有點靠裡，他向前挪了挪，最終為了方便，便直接一手摟住漫畫家的腰借力，又往裡夠了夠，這才把醬油瓶拿出來。

“都說了不要推那麼深嘛，露伴你自己也夠不到吧...啊，醬油快沒有了。”

“那你下周來的時候買一瓶帶來，還有味增也買一點，再吃幾次就沒了。”

岸邊露伴把切好的菜放到東方仗助剛剛拿出來的盤子裡，後退一步靠進高中生懷裡的同時，用後腳跟狠狠碾了下後者的鞋尖，這讓高中生呼着痛放開了他。在東方仗助嘶嘶抽氣的背景聲中，岸邊露伴将煤氣啪地旋開，架上鍋倒入油。

“别在這礙手礙腳的，快出去，沒你什麼事了。”

“真是用完就丢啊露伴老師。”東方仗助聳聳肩，将兩人的碗筷從櫥櫃裡拿出來，走出了廚房。

岸邊露伴把做好的菜端到餐桌上時，東方仗助正坐在沙發上，遊戲機連着客廳的大電視，屏幕上的BOSS血線剛剛掉入三分之一，進入狂暴狀态。而岸邊露伴直接将解開的圍裙扔到屏幕上，擋住了遊戲主角劈砍的畫面。

“啊啊啊露伴啊——”東方仗助慘叫起來，手裡還不斷按着按鍵想要搶救一下，可事實證明不是二刷就不要指望盲打了。随着Game Over的音效傳來，東方仗助撅着嘴坐到了飯桌前。

“明明剛剛能一次過的啦，都怪露伴。”東方仗助用勺子攪合着碗裡的味增湯，抱怨道。

“絕無可能。”岸邊露伴嗤笑一聲，他用筷子靈巧地夾起一個可樂餅，怼到東方仗助嘟囔的嘴上，堵住高中生的話語。“每次你初見都過不了，然後嚷嚷着再來億次。”

“剛剛肯定能過的啦！”東方仗助咬了一口被遞過來的可樂餅，被燙得直哈氣，還要在這空隙中為自己的遊戲水平正名。

“等你什麼時候能在遊戲上赢過我再說吧。”岸邊露伴收回筷子，直接在缺口的地方接着咬下，他另一隻手托着下巴，筷子夾着剩餘的可樂餅挑釁般地指着東方仗助，上下揮動兩下。

“唔唔唔。”東方仗助捂住胸口，露出一副被中傷的表情，然後趁着岸邊露伴笑出聲的放松時刻，一口将剩餘的可樂餅叼走，塞入嘴中。被還熱着的可樂餅燙得眼淚都挂在眼角了，仍要鼓着塞滿的嘴得意地看向對面的漫畫家。

“幼稚。”

岸邊露伴理也不理他，從盤子裡又夾起一個可樂餅放入碗中，用筷子輕輕撥成兩半，讓熱氣散去一些，這才慢條斯理地将溫度适中的可樂餅放入嘴中咀嚼。而高中生卻不服輸似的不願意與漫畫家同流合污，他夾起一個可樂餅，便直接咬下一口，然後是另一口，硬是被燙得舌尖都紅了，也不要比漫畫家吃得慢。

吃完飯是東方仗助負責洗盤子和整理桌面，做完後他用洗手液仔細清洗了一遍手和手腕，這才坐到沙發上去，對着抱臂站在一旁的漫畫家伸出手。

“喏。”

岸邊露伴此時的神情倒是變得有些别扭起來，他四處看了看，像是想要無視這個正朝他張着懷抱的人。東方仗助盯着漫畫家有點猶豫的臉，便也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溫度，岸邊露伴僵硬的肩膀稍微放松下來，便順着高中生的力道靠了過去。東方仗助轉而将手攬住岸邊露伴的腰，另一隻手托在他的臀下，接着向後坐到沙發上。岸邊露伴正對着東方仗助，他的兩條腿跪坐在高中生的兩側，手臂環過後者的肩膀。

東方仗助輕輕拍了拍岸邊露伴的背，伸手将遊戲手柄拿了過來，按下開始鍵，從存檔的地方重新開始打。他的兩手圈住岸邊露伴的腰，形成了一個擁抱。

岸邊露伴的下巴抵在高中生的肩膀上，耳邊聽着遊戲的背景音樂和劈砍音效，身體漸漸放松下來。最後他将臉埋進東方仗助的懷裡，不動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東方仗助手下操控着的角色因為懷中人的一個輕顫而不知第多少次地被BOSS控住打死，Game Over的音效又一次回蕩在房間裡。東方仗助正準備再一次按下開始鍵時，一個悶悶的、帶着點濕意的聲音從懷裡傳來。

“東方仗助，你到底會不會打遊戲？”

岸邊露伴從東方仗助的懷裡擡起頭來，他的眼角和鼻尖紅紅的，但瞪人的威力沒有半點衰減。

“這個BOSS就是很難打呀！”

岸邊露伴從佯裝委屈的東方仗助手中搶過手柄，轉了個身面朝電視，又挪了挪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向後将東方仗助當成靠枕靠着。他按下開始鍵，在又一次響起的背景音樂裡，娴熟地按着移動、攻擊和閃避鍵。

東方仗助将雙手抱在岸邊露伴的肚子上，靜靜看着屏幕裡按着BOSS一頓錘的遊戲主角。他的餘光看到漫畫家散落在發帶上的發絲，眨了眨眼，這周是去剪頭發了嗎，好像短了一厘米耶。

“看吧！一次就可以過的。”

漫畫家開心的聲音傳來，東方仗助這才回過神來，遊戲的勝利音效延遲一般地現在才飄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