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坐在最後的東方仗助和岸邊露伴。這是這個月第幾次了?”數學老師扶了下眼鏡,心下無奈。隻是五顔六色的小紙條飛來飛去的話,看在年級首席的面上他就不點出了。但仿佛一跟東方仗助在一起就會降智一樣,失了智的年級首席總是做出些讓老師沒法視而不見的舉動。
“對不起,老師。”東方仗助态度良好地認錯,同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後挪了兩步站到教室後方。
“對不起。”岸邊露伴也站起來,将座椅收到課桌下,走到東方仗助的旁邊,同時還用力瞪了他一眼。
東方仗助理虧地咳了聲,接着朝他伸出手來,而後者将手放了上去。兩人就在全班被迫延遲放學的憤恨目光下自然地牽起了手。
這件事還要追溯到高一下半學期。岸邊露伴因為東方仗助總在後面拿手繞他的頭發,氣得他重重向後靠了下座椅,沒想到正好成為了壓塌東方仗助那張破爛書桌的最後一根稻草,兩人混着桌子和椅子在課堂上摔成了一團。
理所當然地,被國語老師罰站到了班級外面。這也沒能讓兩人消停,他倆先是隐晦地用手肘互相戳着,接着就發展成角力,後來真的推出火的兩人幹脆就拌起嘴來,還越來越大聲,引得上自習課的隔壁班都探頭出來看。
“你那個書桌那麼破爛倒是早點去修啊!”
“在你靠上來之前我怎麼知道這個書桌要塌了啊!”
“說到底你别總玩我的頭發啊!”
“露伴才是,上次明明就把我的頭發揉亂了!”
“那是因為你數學就考了7分!!我在試卷上踩一腳都比你考得高,白癡!”
“都說了那是因為我不小心睡着了!”
“我幫你補習數學不是讓你在考試時候睡覺的!你是不是又熬夜打遊戲了東方仗助!”
山岸由花子從隔壁的窗戶伸出頭,看到兩隻手都互相扣着,頭抵着頭較勁的倆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縮回身關上窗戶,接着将窗簾唰地拉上。
這股動靜将正在巡視的校長吸引過來。
“哦!這不是在開學典禮上摔倒的東方仗助和岸邊露伴嘛!一年B班的。”
“對不起啊校長,我會好好說他們的。”聽到校長聲音而走出來的國語老師不住道着歉,在她的瞪視下,東方仗助和岸邊露伴讪讪地将手背到身後,做出一副反省的姿态來。
“哈哈哈沒關系,他倆這不是感情很好嘛。”
“哈哈哈...”
國語老師兼班主任的川尻忍賠着笑,敏銳地捕捉到自己的兩個學生背在身後還在互相戳着的手,委婉地清了清嗓子。
“嘛,岸邊同學是年級首席,我剛剛也聽到他說在給東方同學補習數學。挺好的挺好的。”校長和藹地說着,視線落在兩人互相怼着的手肘上。“不過嘛,感情再好,在課堂上也應該保持安靜啊。”
“這樣吧,以後他倆如果在課堂上鬧出動靜,那就罰兩個人牽着手站十分鐘吧。拉着手就沒法打架了吧。”
“哈哈哈...校長你說得對。”
川尻忍無視兩個學生僵硬起來的身體和求助的眼神,附和着校長的話。在兩個班同學的圍觀下,敲定了一年B班的一條奇妙規定。
被判決當場執行的兩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接着不約而同地朝着遠離對方的方向挪了一步。本來兩人的胳膊緊密地貼在一起,這下反而空出了一段距離。東方仗助的手猶豫地朝兩人中間遞了遞,而岸邊露伴盯着那隻伸過來的手如臨大敵。
“露伴...快點啦。”
東方仗助小聲地催促道,在校長和衆人的視線下,饒是一直惹出事端的他也有些不适起來。岸邊露伴的手握着拳,在保持腳步不動的基礎上,簡直是在用全身的力氣遠離東方仗助。要不是東方仗助一直隻帶一朵處理過花粉的花來替換,花瓶也擺在教室最前方,他簡直要以為岸邊露伴花粉症發作嚴重到要起疹子了。
在衆人灼熱的視線下,東方仗助一把拽過岸邊露伴握着拳的手,硬是将他的手指掰開來,握住了他微微帶着汗的手心。
校長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走遠了。川尻忍看着眼神亂竄的東方仗助和撇頭朝着另一邊的岸邊露伴,歎了口氣,走回教室裡。課文的朗讀聲逐漸響起,隔壁班也在班長山岸由花子的組織下繼續上起了自習。
第一次牽手時,岸邊露伴簡直是在心裡讀着秒度過的,兩人的胳膊僵硬得像石頭一樣,互相撇着頭,誰也不看誰。在讀着的秒數到十分鐘的那一刻,岸邊露伴就将手猛地抽了回來。汗津津的手讓他不适地往衣角蹭了幾下,他張張嘴,但什麼也沒說,一言不發地走回教室裡坐下了。而東方仗助則在走廊裡多站了十分鐘到下課。直到這一天結束,兩人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天決心不理人的岸邊露伴,在東方仗助的紙條攻擊下,下午的社會課時終于繃不住了。他撕下十幾張速寫本上的A4紙,用力團成一個堪稱兇器的緊實紙團,向東方仗助的腦袋上砸去,後者為了躲避這個殺人紙團而朝後仰。終于,繼東方仗助的破爛書桌後,東方仗助的破爛椅子也成功退休。
社會課的老師杉本鈴美在班裡人的“善意提醒”下得知了這條特殊的班規,憋着笑讓兩人牽着手站到教室後排。
自知理虧的岸邊露伴哼了一聲,在經過摔在地上的東方仗助時,他伸手讓後者借着力站了起來,接着兩人便維持着牽手的姿勢站到了後方。
而到了高二,此時的兩人已經可以順其自然地牽起手了。——這裡暫且不提兩人将這個動作做到行雲流水般自然前到底闖了多少次禍,以至于各科老師隻要無奈地點到兩人的名字,他們就會像感情極好的小情侶一般,在一個對視下便牽起手。
在這裡面做出重大貢獻的是社會課老師杉本鈴美,她簡直是樂此不疲地逮住兩人每一個破綻,并字正腔圓地念出那條特殊的班規,在岸邊露伴瞪她的時候隐秘地吐吐舌頭,朝他眨眼。
“好了好了,今天周五,大家都想快點回家吧。同學們都下課吧,後面的兩個人留下來做衛生。”
數學老師的聲音在急于回家享受周末的學生耳中猶如天籁。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内,早就悄悄收拾好書包的學生們就走了個精光,徒留還牽着手的兩人。
“我剛剛的題目寫對了吧?”
“嗯。你這不是會寫嗎?上次的考試這道題你就沒寫出來。”
“我...這不是考完回去研究了一下嘛,哈哈。所以露伴今天去不去我家啊?”
“煩死人了你。去去去,等一會打掃完教室就去。就你嗓門大,今天這根冰淇淋你必須請我。”
“請你兩根,香草味和薄荷味對吧?”
離十分鐘還有五分鐘的時間,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兩人仍緊緊牽着手,誰也沒提可以提前松開的事。
8.
要問岸邊露伴有沒有在這場暗戀中做出什麼努力的話,岸邊露伴會這樣回答。首先,這不是暗戀。其次,他真的努力了。
但東方仗助的數學成績總是上不去。
可能是岸邊露伴努力的方向錯了。
岸邊露伴正坐在東方仗助的房間裡,那把專屬于他的椅子上,托着腮,盯着桌面上攤開的高三課本以及旁邊66分的試卷。已經十二月了,聖誕節過去不久就到新年,再之後就是高考,接着他們的高中生活就要結束了。
岸邊露伴擡手捏了捏正在做題的東方仗助的臉蛋,後者轉過頭來沖他咧了咧嘴。
可惡啊,還是很喜歡這個讨厭的混蛋。
岸邊露伴重重歎了口氣,胳膊交疊着放到桌上,把自己的頭埋了進去。他的腳在木地闆上來回蹭了蹭,接着又歎了口氣。
“露伴累了嗎?”
東方仗助詢問着,同時他的手就觸到了岸邊露伴趴着露出的後頸上,接着輕柔地按捏起來。
“嗯嗯...”
岸邊露伴模糊地回答着,心裡還在洩氣地想着東方仗助布滿紅色的試卷。他擡起一隻手向後摸去,按到東方仗助揉捏他的手腕上。
“仗助,我教人的水平很差嗎?”
東方仗助給他按摩的手停了下來,他猶豫了一會,接着回答。
“露伴怎麼會這麼想?你是年級第一耶,教人的水平也超棒的。之前康一不是請你輔導了英語嗎,後來他進步了二十分呢。”
“山岸也教他了。”岸邊露伴把手放下,伸直攤在桌面上,接着坐起身來。“那要不就是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
“我除了數學也基本全科滿分啊!上次年級排名我都進了前50了!”東方仗助的手轉而挪到岸邊露伴的肩膀上,兩手按捏着。
“那你說...為什麼我教了你三年,你數學還能考出這種成績?”岸邊露伴将一旁的試卷拿起來,展示着。“你不是說要考我要去的那個私立大學的嗎?你這種分數能進嗎?”
“嗯,可以考進的。”
“你看着你的分數再告訴我一遍。而且明明附加題做對了,前面簡單的題卻總是運算錯誤,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做題啊?”
“那——下次月考的時候,如果我考好了,你會給我獎勵嗎?”
“我這個年級首席都義務輔導你三年了,你都不給我謝禮,我憑什麼給你獎勵?”
“嗯...因為我可愛?”
“可愛你個頭啊!!”
岸邊露伴簡直火冒三丈,他從東方仗助揉捏他肩頸的舒适感中掙脫開來,站到椅子上。接着他用雙手去揉搓東方仗助梳得規整的頭發,直到把它揉成亂翹的鳥巢,就像東方仗助窗前樹枝上住着小鳥的窩一樣。
“那說好了!下次我考好了,我們一起去遊樂園玩!”
“誰跟你說好了啊!”
9.
岸邊露伴站在禮堂的講台前,正流利地說着畢業典禮的緻辭。他昨天從網上搜索了一篇通用稿改了改,花十幾分鐘背了一遍,此時還能分神想着别的事情。他看着台下三年B班的隊列,看着站在隊列末尾的東方仗助。
跑馬拉松時,岸邊露伴為了看樹上的鳥巢而不幸崴腳,東方仗助背着他跑完了全程。文化祭前,美術社沒人能找到滿足他要求的顔色,東方仗助花了三天跑遍了臨近城市的繪畫店給他帶回了顔料。修學旅行時,因為他要去山洞裡探查怪談源頭,東方仗助放棄了期待三個月的祭典上的煙花大會轉而陪他。
岸邊露伴回想起自己這三年裡做出的努力。比如他回回滿分的數學試卷,比如他寫滿了十五個本子的有關東方仗助的系列,比如他畫滿的第三十個速寫本,比如他床頭盒子裡各種各樣的便簽紙。
還有他每一次跟東方仗助分享發現的新事物時眼裡閃動的光,他每一次敲東方仗助的頭時對他露出的無奈笑容,他每一次牽住東方仗助的手時手心留下的溫度。
在情人節過去兩周時謊稱收太多吃不完丢給東方仗助的甜膩巧克力,在萬聖節時塞在東方仗助抽屜裡的烏龜玩偶,在聖誕節時帶給正在換花的東方仗助一瓶熱乎乎的可可,在新年時的第一條短信祝福。
岸邊露伴總在責備東方仗助,說他的粗心,說他的不認真,說他的惱人。他總在說自己有多讨厭東方仗助。但他沒對東方仗助說過喜歡,一次也沒有。
畢業典禮開始前,岸邊露伴在校門口見了東方仗助一面,後者笑着給他一會兒的年級首席緻辭加油。岸邊露伴則盯着東方仗助胸前,看着那本應該挂着第二顆紐扣處的布料,想着——畢業典禮的緻辭什麼的根本不重要。
那顆紐扣去哪裡了呢?
...是在哪裡鈎掉了嗎?
岸邊露伴的嘴裡還在機械地念着緻辭,但他的視線緊緊盯着隊列裡東方仗助的頭頂,試圖從前一個同學的遮擋下透視到東方仗助的胸口,去仔細看看那塊此時空空如也的布料。
東方仗助的頭頂晃了晃,又晃了晃。
岸邊露伴不敢置信地眨眼。
“東方仗助!!!”
岸邊露伴擡高了一些的聲音從話筒裡,透過挂在禮堂各處的揚聲器播放出來。本來昏昏欲睡的同學們瞬間精神起來,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
站在禮堂後排的川尻忍正想上前阻止事态擴大,但被接下來要演講的校長笑眯眯地攔了下來。她看了眼校長看熱鬧的眼神,搖了搖頭,站回了原位。
再一次站着睡着的東方仗助同學,這一下徹底被吓醒了。或者說,吓懵了。他迷糊的腦袋還沒完全把握當前的事态,隻是圓圓地睜大眼睛,詫異地擡頭看向雙手支在講台上的岸邊露伴。
岸邊露伴的嘴對着話筒,抿了抿唇,最終一句話從他的唇間溜了出來。
“...你的第二顆紐扣呢?”
東方仗助站在台下張了張嘴,但是他的聲音傳不到台上去。站在前排的熱情同學廣濑康一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貼着新聞社标簽的喇叭,遞給了東方仗助。頭腦隻剩下一根弦的東方仗助呆呆接過話筒,啊啊地試了試音,聲音在此時安靜的禮堂中回響。
“我不知道...”
東方仗助清了清嗓子,接着捏了把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昨晚想把那顆紐扣扯下來,但是我們校服質量太好了...扯不下來。”東方仗助回想着,慢慢說道。“我就用力一扯,結果一整片布都掉下來了!”
“哈?”
岸邊露伴對着這偏離預想的回答而愣了神。東方仗助反倒像是講到重要的地方,聲音逐漸大了起來,說話間還激動地比劃幾下。
“我就說不能胸口空着一片去畢業典禮啊,就想把那塊布縫上去,我開着燈縫到淩晨六點!!然後再去找那個紐扣,紐扣就不見了!!!”
“...你在說什麼故事啊。”岸邊露伴歎了口氣,試圖跟上事情的發展。“那你為什麼要扯那顆紐扣?”
“唔...”東方仗助扭捏了幾下,接着像是下了決心一樣,對着喇叭大喊。
“因為我想把那顆紐扣送給露伴!!!”
“啊?”
“我知道露伴不會接受啦...但是我就是想送嘛!”
“…東方仗助你是個木頭嗎??我給你輔導數學,輔導三年,我為了給你那個白癡大腦講明白題目,天天抱着那堆課本和輔導書研究!我現在能直接去教高中數學了你知道嗎!難道我是在做慈善嗎?怎麼會有白癡數學考27分的?怎麼會有智障數學考27分的?我怎麼會喜歡你這種傻子啊!!”
“露伴明明你才是個木頭吧!!我是故意考那麼低的啊!我看你第一次考試數學低了點,就想跟你有點共同話題,結果用力過猛考得太低,你又直接考了個滿分!!你要是喜歡我倒是關注一下我啊!我入學考試年級第五啊岸邊露伴!!!”
“我為什麼要關注你?”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吧!”
“你憑什麼質疑我?東方仗助,我再說一遍,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露伴!!!!”
......
山岸由花子雙手按住自己的耳朵,翻了個白眼。
當初開學典禮在講台上看到摔成一團的兩個人,就該知道有今天。唉,一會去找康一吧,還要交換兩人的紐扣呢。
10.
畢業典禮兩人站在禮堂講台上牽着手直到校長演講完,在全校師生敬佩的注目下結束了高中三年的生活。
此時,兩人牽着手,走到了靠近校門的一處圍牆下。東方仗助用空着的那隻手抓住圍牆頂部,小步蹬了一下,挂在圍牆的一半處。接着岸邊露伴借着兩人相牽的手兩步翻上了圍牆,将東方仗助拽上來。
三年的時間,圍牆外的這棵樹又生長了一些,一根粗壯的枝桠朝圍牆的方向伸過來。岸邊露伴松開兩人牽着的手,将褲腳和袖口卷起,接着朝樹幹的方向輕輕一躍,靈巧地抓住樹幹,翻上去跨坐在上面。
東方仗助也緊跟其後,卷好褲腳和袖口,蹬了下圍牆,借着反作用力挂到枝桠上,接着挪了挪,支起身坐到岸邊露伴的旁邊。
這是那棵他們發現罕見鍬甲蟲的樹。那之後岸邊露伴帶着速寫本跟東方仗助來了許多次,在鍬甲蟲不在了以後他們也總經過這棵長在上學必經道路上的樹。此時正值畢業季,也是櫻花盛開的季節。粉嫩的花朵張揚地立在樹枝上,在剛剛兩人的動作間飄落下細小的花瓣。
一朵完整的櫻花落在東方仗助的胸前,就在缺了一顆紐扣的位置。岸邊露伴曾經在開學時抓皺了在同樣位置的布料。
岸邊露伴伸手拿下那朵花,捏了捏,是粉色的便簽紙折成的花朵。
“你昨晚過來黏的?”
“嗯...我折了好久啦,昨晚貼到三點。本來想在這裡跟露伴表白的,結果回去扯紐扣的這一步就失敗了。”
岸邊露伴看向那塊被醜陋針腳縫上去的布料,接着他将那塊布料翻了過來,一顆紐扣出現在衣服的内側。
“你縫反了啊,白癡。”
“啊??”
東方仗助低下頭,費勁地看着自己衣服内側,有點哭笑不得。他又伸手去拽那顆已經用不着的紐扣。
“呲啦——”
兩人的頭湊到一塊,去看東方仗助手心裡捧着的連着紐扣的布料。
岸邊露伴捏住那塊布,看看東方仗助缺了一塊的制服胸口,又擡頭望進東方仗助湛藍色的目光中。
兩人對視着,笑了起來。
疊得精巧的花瓣在兩人的笑聲中從枝頭灑落下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