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爬上五樓,東方仗助一手提着放學後在超市跟家庭主婦們擠在一起買來的打折菜,一手往褲兜裡摸。手指往下探,卻沒摸到鑰匙,反倒是穿過一層布,摸到了衣服的内層,這讓他倒吸一口冷氣。他把塑料袋放到門口髒了的地墊上,接着順着褲腿往下摸,好在最糟糕的情況并沒有發生,他在褲腳的地方摸到了屬于自家鑰匙的金屬硬度。
他隔着褲子的布按住鑰匙,接着一點一點往上推擠它,在推到褲子口袋的破洞處時,就拿另一隻手别扭地伸進去夠,将鑰匙拿了出來。他松了口氣,将鑰匙插入門鎖,旋開了。
打開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溫馨的小家。玄關進去後左手邊是半開放的廚房,廚房正對着客廳,客廳并不大,拐角的位置放着一個方型的餐桌,中間則是一張可以容納兩三人的沙發,但是長度不夠一個人舒适地躺下。沙發前兩米的地方,立着一個從二手市場收回來的電視機,雖然經常鬧脾氣一樣隻播放雪花,但也是家裡比較高級的電器了,東方仗助還是十分喜歡它的。
進門後徑直走過廚房,便是東方仗助的卧室,卧室的旁邊是衛生間,裡面有一個一米二長的浴缸,算是東方仗助攢下錢後購置的最滿意的物品,雖然他在裡面泡澡時總要蜷成一團,但是偶爾打工後的熱水澡能讓他開心上許久。
東方仗助站在玄關換上拖鞋,把菜順手放到廚房裡,接着便蹑手蹑腳地走進了自己的卧室。他早上走得匆忙,被子在床上皺成一團,右側的飄窗上被他安上了可伸縮的晾衣杆,上面正晾着兩三件衣服。在進門的左側則是一個對于狹小房間來說過于大的衣櫃。衣櫃是推拉式的,大約有兩米的長度,一米的寬度,這讓東方仗助的床都快擠到飄窗上去了。
衣櫃的側面粘了幾個挂鈎,最上面挂着一個日曆,代表今日日期的地方被他用紅色的馬克筆厚厚圈了好幾層,嫌不夠顯眼似的,還畫了許多意味不明的符号。
東方仗助輕輕走到衣櫃前,接着緩緩地、緩緩地将門一點點打開。衣櫃的下方是分隔開的區域,有一些抽屜和晾衣架。而在衣櫃的二層,大約離底部一米高的位置,是一張橫着貫穿整個衣櫃的闆,用軟乎乎的毛毯厚厚鋪上了一層,此時上面正蜷縮着一位熟睡的天使。
天使有着精緻的面容和墨綠色的柔順發絲。他的翅膀展開來,像被子一樣将自己暖和地圈在裡面,睡得正香。他的嘴微微張着,還能聽到舒緩的呼吸聲。東方仗助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擁有一張天使一般的面孔,至少在他安靜地熟睡時是如此。
東方仗助伸出手去撫摸天使的翅膀。通常天使不會在外人面前展示他的翅膀,也隻能在他心情好時,或是沒有防備的時候,東方仗助才能看到他潔白的、蓬松的翅膀。不像大多數人想象中的那樣有着柔軟的羽毛,天使的翅膀在尾端是堅硬的,羽軸的部分在尾端變細,彙聚成一個尖刺的形狀,若是不注意去摸,便會被鋒利的羽毛劃傷。尾端的羽毛質感也是偏硬的,而越往翅膀的根部摸去,羽毛就變得小而柔軟起來,到了肩胛骨的部分,摸起來就像是鵝絨的觸感,軟軟滑滑的,還帶着天使的體溫,讓東方仗助的手在那眷戀了起來。
“唔...”
被東方仗助這樣騷擾着,饒是睡得再沉,天使此時也皺起了眉。他的睫毛輕顫幾下,接着完全睜開眼來。他的眼睛很漂亮,像通透的寶石,折射着綠色和藍色的光,他的虹膜與人類的構造不完全相同,色素含量少一些,有一種玻璃的質感,同時又随着光的角度而流動着。與他對視久了,很容易産生一種與非人的生物對視的危險感,但又會被那種超乎常理的美麗而吸引進去,不禁想要溺死在那片藍綠色的海裡。
不像是正常人睡醒時半睜着眼的朦胧樣子,天使此時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但熟悉他的東方仗助卻知道他其實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東方仗助便笑着望進他的眼裡,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呀。”
這樣友好地打着招呼的同時,他的手指在天使的羽毛與皮膚交接的地方不輕不重地剮蹭了兩下。
“哈啊~”
猛然間展開的翅膀幾乎要塞滿大半個衣櫃,下一秒又整個消失不見了。收起翅膀的天使眼角還挂着一滴淚,耳朵紅紅的,帶着一種泫然欲泣的柔弱感,他張開嘴,語氣裡帶着些黏膩的撒嬌。
“仗助...”
東方仗助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心知肚明,但他還是張開手将天使從衣櫃裡抱出來,摟在懷裡,讓天使赤裸的腳踩在自己的腳面上。天使就那樣柔順地踮起腳,閉上眼來吻他,東方仗助便也配合地閉上眼。
就在他們的嘴唇即将觸及上的那刻,東方仗助猛然睜開眼,接着精準地抓住了天使的手腕。他的手上握着一根自己最堅硬處的羽毛,而尖端正抵在東方仗助頸側的動脈上。
“東、方、仗、助。”
柔軟的部分從天使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騰騰升起的怒火。他的力氣很大,讓人無法忽視他纖細的手腕中隐藏的力量。握住他的手的東方仗助幾乎用了手臂全部的力量阻止他,但還是擺出一副遊刃有餘地樣子沖天使微笑。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摸我的翅膀!!急着想死可以告訴我,我可以提前取你性命!”
“可是露伴的反應很可愛啊。”
“...放開我,我現在就給你一個痛快。”
“我可不想讓房間變成兇殺案現場啊~你要是戳下去,我是不是會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血濺三尺啊?”
“你大可以讓我試試,我保證讓你自己可以親眼看到那副畫面再咽氣。”
“我們都簽了契約了,不是說要慢慢收的嘛。”
“能不能别說得像魔法少女簽約一樣?”
天使翻了個白眼,放松了手臂的力量,手腕松松地垂在東方仗助的手心裡,羽毛晃了晃消失在手裡。東方仗助便松開手,讓天使從他身上蹦下去。收起了翅膀的現在,他倒是看上去與尋常人無異了,穿着寬松的絲綢襯衫和駝色闊腿褲,懶洋洋地伸個懶腰。
東方仗助與天使相遇十四年了,第一次遇到天使時,他才七歲。
2.
七歲大的東方仗助已經大到能夠理解家裡的困難了。他依稀地記得自己小時候是與媽媽和爺爺住在大房子裡的,但是自從四歲他發燒後,他們一家人就搬進了一室一廳的破舊公寓裡,他與媽媽睡在房間裡,外公在客廳裡打地鋪。
起初搬家時,剛剛病愈出院的東方仗助懵懂地問媽媽為什麼換了個家,媽媽回答他是因為小小的家更溫馨一些。東方仗助便将問題抛到了腦後,蹦跳着去探索新的家,對他來說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麼變化,媽媽仍然給他那麼多的愛,外公也總抱着親他的臉蛋。隻是他一個人待在家裡的時間變長了,總要等到太陽下山,肚子餓得咕咕叫了,媽媽才急匆匆地回來,而外公則更晚。東方仗助沒有去幼兒園,他待在家裡,翻看搬家時帶來的繪本和書籍,那幾年他幾乎把家裡所有帶圖畫的書本都看完了,接着便勉強去看注着音的字。
六歲時媽媽把他送去上小學。東方仗助并不是一個内向的孩子,雖然在家裡一個人待了許久,但他很快就适應了校園生活,憑借着一張可愛的臉蛋和聰明的腦袋瓜,在同學和老師們之間都很受歡迎。上了幾周的學,班主任把他喊去,問他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可以告訴老師。東方仗助疑惑地問她為什麼。老師看了他許久,沒有回答,隻是說家裡人把他照顧得很好。
直到有一天東方仗助回家時,遇到讨債的大人用力敲他家的門。東方仗助站在拐角處安靜地蹲着,聽他罵自己的媽媽和外公,說當初為了死小鬼去借錢,現在應該連本帶息地還回來。過了會,媽媽從裡面打開門,手裡握着把菜刀,說這個月的份早就給過了,不要得寸進尺。東方仗助就蹲在樓梯的地方默默聽着,從口袋裡拿出路過時蔬菜店的大媽送他的一把豆子,輕輕地撒到台階上。争吵聲漸漸小了,接着是媽媽關門的聲音。東方仗助便上樓,豎着耳朵聽,是那個讨厭的男人咕噜咕噜摔下樓去的聲音。再過了會沒有聲音了,東方仗助就走過去一粒一粒地撿豆子,每撿起來一粒,就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一下,接着放入口袋。
将最後一粒豆子放進口袋裡,東方仗助哒哒跑回門口,砰砰敲了兩下門,在媽媽給他開門時興奮地張開口袋給她看免費得到的豆子,媽媽便捏捏他紅撲撲的臉蛋,讓他進門。那天晚上他們一家人吃了很好吃的煮豆子。
他們家的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的,但仍然很幸福。可是東方仗助七歲時,一直喜歡舉着他玩耍的外公生病了。外公似乎瞞了許久,他摔倒在東方仗助面前時,已經病了很久了。東方仗助搬來椅子去夠電話,先是給醫院打電話,接着又打電話到媽媽工作的地方。顫抖着挂上電話,東方仗助用力拿袖子抹掉眼淚,從房裡拿出毯子給摔在地上的外公蓋上。醫生說不可以動他,但是地闆上很冷。接着他就打開門一圈一圈地跑下樓,在路邊等着救護車,給醫生帶路。
等媽媽趕到醫院時,東方仗助正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眼睛哭得腫腫的,披着護士給他的毯子,縮成一團發着抖。媽媽把他抱進懷裡,告訴他沒事的。東方仗助哭得抽抽噎噎,說是不是都是自己的錯,都是因為自己把家裡變得那麼窮,外公才會舍不得去給醫生看。媽媽說永遠都不會是東方仗助的錯,她說是媽媽錯了,媽媽沒有注意到外公的難受,但永遠不是你的錯。
媽媽又找朋友借了一大筆錢。但是外公的身體并沒有立刻好起來,幾年的過度工作積攢起來,讓他隻能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外公想趕緊出院,因為多住一天就又是很多錢,但媽媽說她會想辦法的。
可就算是那麼堅強的媽媽,也總有做不到的事情。晚上東方仗助将卧室門拉開一條縫,聽着媽媽到處打電話到深夜,最後歎着氣把臉埋進手裡,媽媽哭着時是沒有聲音的,因為她的兒子在卧室裡睡覺,而薄得像紙一樣的牆壁無法阻隔任何聲音。又過了許久,媽媽收拾了一下自己,接着出門了,天剛蒙蒙亮,但淩晨的工作收入更多些。
東方仗助走出門,看到媽媽留在桌上的紙條,說給他請了假,讓他在家好好休息一天。東方仗助咬着嘴唇,盯着紙條上媽媽畫着的笑臉,鼻頭有些酸澀。但他已經是大男孩了,他便讓自己不要哭,而是像外公說的那樣承擔起責任來。他跑到房裡,從床底拿出一本厚厚的書來,接着就拿出一張紙,按照書中的圖案用撿來的蠟筆塗畫起來。
書上說要有祭品,要有吃的和值錢的東西。東方仗助在家裡東跑西跑,最後在畫出來的歪歪扭扭的圓陣上堆出了一座小小的山。他把自己藏了許久的糖放進去,還有媽媽獎勵他的巧克力,他隻咬了一個角就收了起來,接着是一些老師和商販們送他的面包和零食。他想了一會,把自己最值錢的東西,也就是那盒蠟筆,也堆了上去。最後需要一小杯血。
在發現自己受傷時媽媽會難過的時候,他就很注意保護自己了,此時也沒有一小杯血怎麼才能弄出來的概念。于是他把手指伸進嘴裡,用還沒換過的乳牙使勁去咬,終于破開一個小口,他就迫不及待地放到圓陣的上面。一滴血顫顫巍巍地滴落下去。
然後就沒有了,東方仗助使勁去擠自己的手指,但是傷口太小,什麼也沒出來。他又想到廚房裡的刀,就哒哒跑去廚房,搬了個椅子,将刀拿過來,蹲在圓陣面前,朝自己的手比劃。
“喂。”
突然從頭頂上傳來的聲響讓東方仗助打了個激靈,刀從手上掉了下去。一隻很白很白的手在刀觸碰到他的腳前接住了刀。東方仗助順着那隻好看的手往上看去。
突然出現在他家的這個人很高,東方仗助要很用力地仰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這個人眨了眨眼,蹲下了。他根本不理盯着他的東方仗助,而是去看圓陣裡擺放的東西。
“餅幹、巧克力、小扣子、紙折出來的星星、一百分的試卷——哦,你成績還挺好的。巧克力,噫,都咬了一口了...嗯,味道還不錯。蠟筆!品味不錯嘛你小子。”
東方仗助呆滞地看着這個奇怪的人,明明是男人,卻跟媽媽一樣戴着耳環畫着妝,手指上還塗着綠色的指甲油,但是東方仗助又覺得這些很适合他,襯得他漂亮極了。此時這個怪人嘴裡叼着他的巧克力,拿着他的蠟筆,将畫着法陣的白紙翻轉過來,就在空白的那一面畫起了畫。東方仗助湊過去看了眼,畫的是自己拿着刀的呆傻模樣。
“你...請問你是惡魔先生嗎?”
“我才不是那種品味不好的家夥呢。”怪人分給他一個眼神,舔了舔自己沾着巧克力的手指。“我叫岸邊露伴,是個天使。”
“...沒有天使會拿着刀吃小孩的巧克力。”
“...也沒有還沒換牙的小鬼頭用蠟筆在地上畫惡魔召喚陣。”
“你真的是天使嗎?”
岸邊露伴看着東方仗助期待的眼神,歎了口氣。他拍拍自己的腦袋,一個金黃色圓環出現在他的頭頂,漂浮着發着光,他用食指彈了一下光環,發出一聲很奇怪的嗡鳴聲,他握着把光環拿了下來,遞到東方仗助面前。
“喏,這個應該像天使了吧。”
東方仗助好奇地摸了摸,出乎意料是柔軟的,還帶着些暖意。他學着岸邊露伴的樣子也彈了一下光環,發出一聲金屬似的脆響。
“為什麼聲音不一樣呀?”
“這是身份環,如果同是天使的話,會根據身份标識發出好友申請的。你嘛,就是個人類小鬼,它就随便發出點聲響糊弄你咯。”
東方仗助又彈了幾次,果然每一次的聲音都不一樣,如岸邊露伴所說的一樣,這個光環像是哄小孩一樣在糊弄他。東方仗助撅了撅嘴,“這個一點也不像天使。你有翅膀嗎?”
岸邊露伴用空着的那隻手揪起東方仗助的臉蛋用力扯,“你這小鬼真讨厭啊。明明是你召喚的人,現在卻要讓别人驗證自己的真假。”
“我召喚的明明是惡魔嘛!那...你能治好我外公的病嗎?”
“不能。”
“...你還是回去吧,我換個惡魔召喚。”
“你外公的病不是什麼嚴重的大病,隻是疲勞積攢下來,身體衰弱了很多,隻要在醫院多住一段時間就會好。”岸邊露伴将手裡的菜刀抛上去,又接住,刀柄在手指間旋了個花。“雖然我不會治病,不過我可以給你錢,很多很多錢,這樣你的外公就可以治好病了。——不過呢,要用你的壽命換取錢。畢竟施展法術也不是毫無代價的,特别是在人間界。”
“好哇。”東方仗助随口答應着,“但是——說真的,你真的不是惡魔嗎?怎麼會有天使一邊轉着刀一邊要買小孩壽命啊。”
“你要是再多說兩句,我确實可以讓你看看惡魔是什麼樣子。”
“呃——那,你現在就要拿走我的壽命嗎?”
似乎是嫌菜刀礙事了,天使又将它抛起來,一道柔和的光包裹到上面,将刀送回了廚房裡。他從東方仗助的手裡拿回自己的光環,敲了敲,過了會,光環慢悠悠地打印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飄到東方仗助面前。
上面甚至貼心地用平假名标注了一遍,好讓東方仗助能夠看懂它。最上面寫着交易合同,内容大緻上是說用東方仗助二十年的壽命換取能夠還清他們家現有債務并且保障到外公病好為止的錢财,錢會以匿名捐贈的方式彙入東方仗助媽媽的卡裡。而壽命會以每年收一次,一次收一年的形式,一直到東方仗助二十七歲時,結束這筆交易。當然,如果東方仗助壽命本身沒有超過四十七,在某次交易中當場死了,天使表示不負任何責任,他是虧了的那方。
東方仗助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沒錯。便又想咬破手指,好在最後改一個手印。天使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又從光環裡摸出一顆東方仗助從沒見過的高級巧克力,塞進他的嘴裡。巧克力在東方仗助的嘴裡很快融化了,甜得他幸福地眯起了眼。
“别全吃了啊。小鬼就像小鬼的樣子,按個巧克力味的手印就好了。”
東方仗助聞言,将食指放進嘴裡嗦了一下,接着按在了那張白紙上。他好奇去看天使是不是也要蓋一個巧克力味的手印,但天使隻是把那張紙放到面前,變出自己的翅膀,拔了根羽毛下來,接着将羽管放入嘴裡浸濕,在紙面上簽上了金色的文字。他把紙收進光環裡,看到東方仗助閃着亮的眼睛,就又塞了塊巧克力給他,然後用腳點點地上的圓陣,把東方仗助放在裡面的東西全都打包塞到了自己的光環裡。
“啊!我的試卷!下周要簽字交上去的。”
“才不還你呢。誠信交易,路費總得付給我吧?”
......
岸邊露伴會在每一年裡出現一天,收走東方仗助一年的壽命。他的出現并沒有規律,很是随性,來的時候總是穿得比東方仗助還像個人類,十分尊重人間的季節感,在冬天出現時幾乎要把自己裹成個粽子。東方仗助問他時,他就說天堂是恒溫的,并不會冷。東方仗助問他天使不能調節體溫嗎,他就嘟嘟囔囔說着什麼體驗啦、真實感一類東方仗助聽不懂的話。
初中時因為開始長個子,體育優異的他幾乎被撺掇着報了體育祭所有能參加的項目,癱在地上變成一個餅時,岸邊露伴突然出現擋住了照在他臉上的陽光。
“嗚哇!”
東方仗助被吓得大喊一聲,讓周圍坐着休息的同學都看了過來。東方仗助去瞪笑得幸災樂禍的天使,抱怨着說下次能不能來之前給個預警啊。天使便說,那你養一朵花吧,等花開的時候就代表再過一周,我就會來。東方仗助答應了,接着養了盆含羞草,說是萬一養花開了,不知道是花到要開的時候了,還是露伴要來了。天使無語地說,你知道它雖然叫含羞草,但還是會開花的吧。而且我會法術,平時它不會開的。
東方仗助每天都要去看看那盆含羞草有沒有開花。雖然施加了法術的含羞草即使不澆水還是會健康地活着,東方仗助仍然查了資料,認真照料着。書上說不能去碰含羞草,但東方仗助總是忍不住用手去戳戳它細小的、綠色的葉片,看着它蜷縮起來,就讓他想到天使的翅膀。
天使每次來時都一副疲憊的樣子,他說天堂的請假程序太繁複了,不僅要提前一個月申請,還要跑很多地方審批簽字。而且為了那一天不會出差錯,他還得多幹很多的活。所以天使偶爾會毫無防備地睡着,他睡着時翅膀會偷偷跑出來,圍住自己,東方仗助便伸手去戳。他不敢太明目張膽,隻輕輕去摸,羽毛會在他的手下慢慢蜷縮起來。
等到去東京上大學時,東方仗助便一眼看中了這個有着巨大衣櫃的公寓,租了下來,将含羞草放到書桌上,接着便興沖沖地出門去買了毛毯,厚厚地鋪上一層。果然,在下一次含羞草開花後的那周,拉開衣櫃的門,便得到了一個舒展翅膀睡得正香的天使。
3.
“哦~你今天搶到超市裡的打折牛肉了!不錯嘛,我上次來時你還說比不過大媽們的戰鬥力,店員剛貼上打折簽,你就被大媽一手肘怼暈了。”
岸邊露伴光腳站在客廳裡,伸手唰啦唰啦地翻看料理台上放着的塑料袋,而東方仗助站在料理台另一側的廚房裡,正洗手準備做晚飯。
“我也沒有被怼暈吧...現在我已經跟大媽是好朋友啦,她會告訴我搶的訣竅。露伴,我家并不是鋪着雲朵,麻煩你穿上鞋好嗎?地上很髒啦,而且很涼。”
“人間的灰塵不會沾到我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岸邊露伴将塑料袋裡的盒裝豆芽拿出來,去摳上面的保鮮膜,腳下卻誠實地點了兩下地面,變了雙運動鞋穿上。他今天的指甲上塗着藍紅跳色的指甲油,還畫了些鎖鍊、觸手一類的跟天使這個詞一點都不搭的裝飾,但是東方仗助覺得與岸邊露伴很搭。
東方仗助把被天使無情抛下的豆芽拿起來沖洗,眼睛盯着天使一圈圈往自己手上纏保鮮膜,纏好了,他又撕扯兩下拽開,接着施展個小法術,讓保鮮膜變成原本的樣子,又伸手去戳,直到變形的薄膜噗地一聲被戳出個洞。
“我以前就想問了,你那個指甲,是天使的法術嗎?每次都不一樣。”
“嗯?”岸邊露伴将玩膩的保鮮膜在指尖繞成一個球,讓光團包裹着它粘到東方仗助的頭發上。“這個是龜友百貨店買的。你要試試嗎?速幹的,不用照燈。”
“......”
東方仗助瞪了會天使特地伸過來展示給他看的指甲。龜友百貨。是那個賣便宜零售品的龜友百貨嗎。至少也要是高奢店的才對吧。他歎了口氣,将那團保鮮膜從頭上摘下來扔進垃圾桶,似乎這個天使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真是一點也不像個天使啊。
于是東方仗助将豆芽放進煮開的鍋裡,躲過又拿起捆白菜的橡皮筋玩起來的岸邊露伴彈過來的兇器,開口道。
“我要試試。不過先吃飯。”
天使吃飯的時候總是很開心的樣子。他說天堂裡到處都是雲,根本種不了菜,也沒有天使會将園裡玩耍的豬啊,牛啊的宰了吃。雲朵上唯一能種的植物是各式各樣的花,可惜的是岸邊露伴這個天使有花粉症,天堂裡獨一份,讓大家采摘下新鮮花朵一起開茶話會時都不好喊他。雖然他可以用法術隔絕花粉,但隻有在他研究各種花時會用,因為用起來實在是太悶了,也根本聞不到花的氣味。
東方仗助做了一桌各式各樣的菜,讓天使能嘗到盡量多的品種。有時候心情好時,他甚至會帶包帶一點走,到天堂裡偷偷吃。與他的外表不符,天使其實更喜歡吃肉,像是受夠了在天堂裡喝露水吃花蜜似的,每次都要報複性吃很多肉。他吃起來并不挑食,什麼都嘗點,隻是吃到肉時眼裡會閃着光。
晚飯後岸邊露伴便興沖沖地坐到東方仗助的床上,要幫他塗指甲。東方仗助摸了摸自己滴着水的頭發,也盤腿坐到床上。天使從光環裡拿出一大堆不同顔色的指甲油,接着讓東方仗助伸手。水順着他的發絲滴落到天使伸過來托着他的手腕上,又滑倒床上,沒有在天使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天使在人間時,基本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侵染到他,灰塵不行,雨水不行,連人的體溫也無法傳遞到他偏涼的皮膚上。
岸邊露伴放下托着他的手,轉而接住一條從門縫飄進來的毛巾,接着他跪起身,将毛巾按到東方仗助濕漉漉的頭發上,使勁去揉他的腦袋。
“倒是給我擦幹了啊,滴到指甲油上就白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