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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天是慶功宴。說是宴席,其實就是杜王町的替身使者們加上SPW财團的一些人,在杜王大酒店開的一個自家人的聚餐。空條承太郎遠遠端着酒杯坐在一旁,也沒有管這群未成年人聚在一起喝酒的意思。
東方仗助抿着杯裡的酒,一邊與旁邊的廣濑康一交流這次的事件始末,一邊不斷注意着坐在隔壁桌的岸邊露伴的動靜。
現實裡的那次,岸邊露伴也來參加了慶功宴,隻是那天他們之間連眼神的接觸都沒有,直到東方仗助悶着喝得不省人事了,也沒有得到漫畫家分來的注意力。
當時的岸邊露伴被東方仗助治療好了,連點疲憊都沒有,精神飽滿地坐在座位上,吃了不少東西。
這次東方仗助可以從他扣到頂的衣領處隐約看到纏着的繃帶,他的面前隻放了一些取來的清淡食物,拿着杯紅茶一點一點喝着。他坐在那,但注意力似乎時不時會落在這邊,在看到虹村億泰在酒精作用下犯蠢或是廣濑康一說出什麼案件的關鍵處時,他便會放松地露出一個笑容。
昨天他們互相包紮好了傷口,東方仗助便與他告别回家了,在門口換鞋時接過他手上遞來的裝着自己濕漉漉校服的袋子。
東方仗助又喝下一口酒。他還在回着廣濑康一的話,奇異地發現自己對當天的聊天内容沒有什麼印象,反而是當時岸邊露伴坐在角落裡冷着臉吃東西的樣子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以為自己是沒有在注意岸邊露伴的,但他甚至連那天他送入口中的食物都能清晰地細數出來,卻無法記起自己與身邊好友的回話。
東方仗助喝得暈乎乎的,但仍然記得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按理說修複了那場争吵後,他應該會從這段回憶中回到現實,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減少争吵,在岸邊露伴的回憶裡留下一個好印象。
’你會進入你或者他印象深刻的記憶中。’
東方仗助想起店員在自己推開放映室的門時說的話。他自問這天的慶功宴沒有給自己留下太大的印象,至少沒有深刻到會在此刻浮現出來。那麼這會是岸邊露伴主導的記憶嗎?
“仗助君,你還好嗎?”
聽到廣濑康一的問話,東方仗助這才從一杯一杯啜飲的機械動作中回過神來,按住自己開始發疼的太陽穴。
“嗯,沒事。”
“那我和億泰君先回去了,仗助君你歇一會要好好回家哦。”
“嗯……”
東方仗助趴到桌上,把自己發燙的臉頰貼上冰涼的玻璃杯,舒服地眯起眼。他深吸口氣,又長長地吐出去。可能是喝醉了,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塊似的。
暈暈乎乎的,有點像在夢裡。酒店的燈光在眼前變得模糊起來,進而昏暗下去,如果能就這樣閉上眼,就這樣睡過去就好了。真的是夢的話,能醒來就好了……
“喂。”
東方仗助緩慢眨眼,眼前的桌布糊成一團。臉頰貼着的杯壁已經溫熱起來,濕漉漉的有些不舒服。松松抓着的杯子被抽走了,東方仗助便順着去看。
綠色的。
“酒都放溫了,真浪費啊。”
有股藥草的香味。
“還不起來嗎?大家都走了。我可沒辦法背你啊,如果你醉到站不起來最好現在就說,還能讓SPW财團的人搬運一下。或者你想在這睡一夜我也沒有什麼意見。”
SPW财團?總感覺,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嗡嗡的,在腦子裡回響。
東方仗助慢悠悠地将自己從桌面拔開,左右搖晃着從椅子上站立起來,彎腰湊近去看發出聲音的人。他近距離地去看那雙眼睛,那個人便沉默着任由他注視着。是在夢裡見過嗎?這雙認真地回看自己的眼睛。蘊含着他看不懂的情感,像是夜晚幽深的森林,寂靜冷清,隻有夜風吹過時樹葉細密發出的簌簌聲響。
“好漂亮啊......”
對面的人歎口氣。
“說什麼傻話呢。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啊?醉成這樣。”
“才沒有喝醉......露伴的眼睛好漂亮。”
東方仗助的手摸上岸邊露伴的臉頰,摩挲着去觸碰他的眼尾,那雙他喜歡的漂亮眼睛轉着去看他伸過去的手,又轉回來看他。
“露伴的臉好涼哦,是覺得冷嗎?”
“你說話一股酒味啊。而且,”岸邊露伴說着,也擡起手摸上東方仗助的臉,略重地捏兩下他的臉頰肉。“是你現在在發燙,不是我涼。”
“嗯......露伴很冷,我很燙,那抱抱嗎?”
“你的漿糊大腦是怎麼接收我的話的?”
岸邊露伴這下兩隻手都用上了,捏住東方仗助軟軟的臉頰往兩邊扯。東方仗助被酒精灌滿的腦子卻把這多一倍的身體接觸當成了默許的同意,一邊含糊地咧嘴喊着露伴,一邊張開雙手熊抱過來,将“很冷”的岸邊露伴包裹在他的懷裡。
東方仗助收緊了手臂,想要把溫度傳遞過去。懷裡的人掙紮兩下,放棄般地卸了力氣,頭抵到東方仗助的肩膀上,東方仗助便歪着頭蹭蹭他柔軟的發絲。果然,好熟悉的感覺。懷裡的這個人,抵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手掌下腰部彎曲的弧度.......熟悉到就像在夢裡真的發生過一樣。
嗯嗯嗯......頭好沉,可能真的是在做夢吧。現在是夢呢、還是之前的是夢呢。好難過、好困、好難過、好困......好痛苦啊。做夢的話,一定是個噩夢吧,怎麼掙紮也醒不過來的,陷入深處的夢境。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很重啊你!抱夠了就趕緊起開!”
岸邊露伴推着東方仗助越來越沉的頭,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讓後者扁着嘴後退一步,隔開了他們貼合着滾燙起來的空氣。
“好過分啊露伴。”
“真是跟現在的你說不清道理。”
岸邊露伴扯了扯嘴角,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多管閑事上來搭話了,幹脆就讓這個蠢蛋在桌上抱着那杯融化的酒睡一晚上然後感冒到發燒吧,現在就這麼做也來得及。但看到他因為醉意和困意而變得濕漉漉的眼睛,岸邊露伴又沒法就這樣抽身而去了,隻好又歎口氣,上前牽住那隻還傻乎乎地舉在半空的手。
“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我可不想聽承太郎先生的說教啊。”
東方仗助眨眨眼,去看兩人相握的手。手被緊緊牽着,面前的人向前邁步,他便順着那股力道也往前走一步。見他停下來,手指便又被勾着示意往前的方向,他就又踏出一步。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視線中映在手上的明亮燈光化作柔和的月光。
東方仗助擡頭去看,一輪月亮正挂在天上。不是好看的月芽兒尖尖,也不是飽滿的滿月,又比半圓要鼓一點,醜醜的,形容不上來的形狀。
“好醜。”
“嗯?”
“月亮。好醜。”
東方仗助低下頭,對上前面那人聞聲而擡起的後腦勺,過了會兒,他回過頭來,帶着點兒笑意。
“很醜嗎?”
“嗯,不是新月,不是規整的半圓,也不是滿月。”
“沒想到你還是完美主義啊。是覺得它很半吊子嗎?”
是啊。既沒有讨厭到成為仇人,相處也沒有和諧到稱得上是朋友,更踏不出到達親密的那一步。無法坦誠面對的同時,卻又不肯幹脆利落地放棄,根本就是半吊子啊,自己。
“我倒是不讨厭哦,要說的話,有點像個會長大的餅。剛長出一點的時候舍不得吃,長到一半的時候發覺他能再大一些,得到完整的餅時雖然很好,但到底失去了期待感,隻能開口吃掉了。但現在的話,不是很讓人期待嗎?還遠遠沒有到達圓滿的樣子,但又在注視下比一開始大了許多,便會讓人想吧——還能再變大一些嗎?快點再變大一些吧。這樣的可能性讓人挪不開視線呀。”
東方仗助晃晃暈乎乎的腦袋,正對上那人感興趣的目光。
“......嗯。很美啊。”
“嗯?”
“露伴的眼睛,很美。”
“不是在聊月亮的事嗎?”
“露伴的眼睛比月亮漂亮。”
“你剛剛還在說月亮醜,總感覺不像被誇了。”
“露伴喜歡的話,月亮就很漂亮。”東方仗助努力掰扯出邏輯。“然後,露伴比月亮好看。”
東方仗助認真地說着自己的理論,沒有被牽着的那隻手對着露伴不斷比劃着。他還要開口說什麼,卻先感覺到手被面前的人輕輕捏了一下,他停下動作,岸邊露伴在他的注視下慢慢、慢慢地揚起嘴角,眯起眼,露出一個笑容。
“好好好,就按你說的算吧,醉鬼。”
東方仗助愣在了原地。
——\'好好好,就按你說的算吧,醉鬼。\'
自己是聽到過這句話的,在夢裡......不,不是在夢裡,是在現實裡,在真正的回憶裡。對着笑起來的岸邊露伴,那個醉得不省人事的東方仗助,說了什麼?
“對不起。”
脫口而出的,順着舌尖吐露出來的話語,像是說了無數遍一般。
“什麼?”
“對不起。”
“在對什麼道歉啊。”
本來沒有的。但是道歉了,其實是道歉了嗎?雖然晚了一天,雖然自己不記得了,雖然隻是醉酒的時候含糊地說了——說了很多很多遍。東方仗助記起他疑惑地皺眉的樣子,與現在的神情一樣,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道歉一樣。
那段雨中的争吵,是東方仗助所在意的記憶。而在岸邊露伴的回憶裡,那甚至沒有今晚的月色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迹多嗎。
慶功宴上的冷戰,他隻是在配合賭氣的東方仗助而已嗎?所以還能在人走光後來喊他,牽着他直到走到東方仗助家門前。
“喂喂喂,别停下來啊,很晚了。”
“......那你為什麼要走?”
已經清醒了一半的東方仗助,不顧岸邊露伴向前走的力道,突兀地停在了路中間。
“你在說什麼?不走的話,你想睡在大街上?”
“你明天要去法國嗎?”
“你怎麼知道?”
“為什麼?”
“奇奇怪怪的,還能為什麼,我要去取材啊,半個月前就訂好行程了。”
岸邊露伴拽拽東方仗助的手,但他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快點走啊,都快到明天了,你想走到太陽升起嗎?”
明天。是回憶裡東方仗助見不到岸邊露伴的明天,是現實裡東方仗助再也見不到岸邊露伴的明天。東方仗助從未像現在一般不想見到明天,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期待明天。好想,好想跟露伴在一起啊,想去到那個有露伴在的明天。
夜晚的街道在東方仗助的眼裡褪色了,褪去了那層朦胧的月光。想要開口讓他不要去,不要離開杜王町。但是對着回憶裡的他說,又有什麼意義呢。現實裡的他甚至連自己的道歉都沒有切實收到啊,隻是覺得是醉鬼奇怪的舉動而已吧。
“嗯,走吧。”
東方仗助深吸口氣,快步走到岸邊露伴的前面,現在換作他來牽着岸邊露伴往前走了。
還是放棄吧。
放棄更改回憶的這件事。
是太過狡猾的做法,被他知道一定會生氣的。實際上的東方仗助并沒有那麼精明,沒有精明到第一次經曆就可以直視自己的情感,沒有精明到可以處理好兩人的關系。所以總會磕磕絆絆地去碰撞,撞得疼了,便縮回來,等好了又鼓起些勇氣來。可是他說不讨厭、他說喜歡注視着。那麼便保留這份回憶吧,是他喜歡的回憶啊。
5.
我靠在椅子上,發呆地盯着手機屏幕上走動的時間。比預想中的要久一點,在回憶裡待的時間一般與兩人對回憶的印象深刻的程度和精神力有關。我撓撓頭,正要遮住自己的一個哈欠,側門突然被推開來,讓我慌忙憋回去,挺直了背。
那個高中生出來了,他本來滴水的制服已經幹了一半,不像進來時恍惚的樣子,他現在倒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眼神裡透着堅定。他快步走過來,開口。
“不好意思,請問這個服務可以取消嗎?”
“啊?”
“就是,可不可以不要更改了,就維持最原本的樣子就好。”
“可以倒是可以......”
“報酬我會照樣付的。”
“哦......”
“請問要怎麼付?”
“就,你就直接離開就行了,我這也不是什麼違法的店,隻是收取情緒價值而已,在你進入回憶的過程裡流出的情緒就算是收取的報酬了。”
當時我對着這個第一個在店裡要求取消服務的人,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隻呆呆地回他的話,看着他得到答案後雷厲風行地走出去。鈴铛在他開門的力道下發出一聲脆響,我才回過神來,打開手機去看收取的報酬。
他是個奇怪的人,明明取消了服務,卻比那些真的更改的人提供的情緒要多。但僅僅隻是如此的話,也不至于讓我印象深刻到需要寫下來的地步。真正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在三天後,又一位客人推開我的門。
我認識這位客人,甚至二樓我的卧室裡還有一牆寫着他大名的漫畫書。岸邊露伴。他推門進來,不像所有其他人那般帶着茫然,他目的性極強地在掃視一圈以後将視線定在了我的身上,然後大步走過來。
“請問......?”
我有些猶豫地問他的來意,并沒有感覺到他周圍有人會死的迹象,他是怎麼找到這家店的呢?
“我是來要回我的東西的。”
“啊?”
我當時差點以為他要我把二手收來的有他簽名的漫畫書交出來,準備抵死不從。不過好在在我做出這種丢臉的事情前,他先開口解釋了來意。
“三天前,有個人到你這家店來了吧,梳着奇怪發型的那個。”
“哦,梳着奇怪發型的那個。”
我重複他的話,點了點頭。
“多虧他那天在你這裡受着傷濕漉漉地待了幾個小時又沖進雨中,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法國來,他現在正病得起不來床啊。”
“啊?”
這次我又以為他要找我要醫療費,大名鼎鼎的漫畫家居然也要碰瓷嗎。
“不過嘛,也因此我隻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倒是不錯的體驗啊。因為他一直嘟嘟囔囔地道歉,吵個不停,我翻了翻他的記憶,找到這裡。别緊張,隻是看到他在這裡拍了一張照,我想要拿回去而已。如果那是你們需要收取的代價,我可以拿别的東西來換。”
照片?我眨眨眼,想到他指的是拍立得吐出來的那張我根本沒看過的照片。我站起身,從一旁的放映機裡取出那張照片,讓顯影的那面朝着下方,蓋到桌上。
“沒關系,你拿去吧,本來就是要銷毀的東西。不過如果露伴老師能給我一個簽名就更好啦。”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在這種奇怪的店裡還能碰到他的粉絲,不過還是在我遞出本子時回過神來,從口袋裡拿出一隻簽字筆來,給了我一個橫跨兩頁的豪華簽繪。
他蓋上筆蓋,拿起那張照片,翻過來看了幾秒,突然笑了起來。
“真的是,什麼表情啊,笑得好醜。又不是對着鏡頭就一定要笑,是什麼明星男孩嗎。”
雖然說着嫌棄的話,臉上卻是很開心的樣子,明明還沒吃早飯,卻讓我有種飽了的感覺。
他來似乎隻是為了拿走照片,也沒有多問我那天的情況,隻是點點頭跟我打個招呼,便離開了。
我是在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他可能就是上次那個高中生修改記憶又放棄了的對象,居然逃過了死神的追捕,一定是很神奇很驚險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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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時常會想到他倆,想到高中生前後的差異,和露伴老師露出的那個笑容,一定是相愛的兩個人吧,能互相擁有彼此真是太好啦。
讓我産生記錄這個故事的沖動的,一方面是他們的努力讓他們回避了本來悲傷的結局,另一方面在我與他們的短暫相處中窺到的那一小片情感實在是動人。當然,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往後翻兩面看一下。
哦,翻回來了啊。你看到了嗎?對,是露伴老師的親筆簽繪,跨頁的那種。
我有露伴老師的簽繪,你有嗎?
嘿嘿,氣到關上本子了吧!這下你就什麼都不記得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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