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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仗露】撰寫,改寫,然後畫下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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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路人視角

*全文15k,HE

1.

雖然很突然,但是如果有人找到這個本子看到這句話的話,請您謹慎考慮是否閱讀下去。這隻是我個人用于記錄的本子,為了防止被無關的人看見,我姑且在上面做過一些手腳,很抱歉,如果閱讀了裡面的文字将會失去翻開本子到合上為止的記憶。如此說來閱讀便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可是我甚至無法割舍自己的好奇心,便無權制止您繼續讀下去。

由于我的職業有些特殊,對于顧客隐私的保密性要求很高,通常是不便于把相關的事情記錄于紙上的。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又驅使我将之寫下來,讓總盤旋于腦海中的記憶與情感訴諸于紙上,才不至于讓我總在不經意間回想起來。

為了可能會有的閱讀者考慮,我姑且先在這裡介紹一下自己的職業。我的工作大抵上與人生的終點,也就是與人的死亡相關。大家應該聽說過入殓師這個職業,是在人的靈魂去往天堂之後,對身體進行修複和美化,以告慰留下的家人和朋友。我的職責則更多的是安慰逝者,在他的靈魂即将要脫離身體的時候便是我的工作發揮效用的時候。

由于我職業的特殊性,平時都算是清閑。故事發生的那天下午我正坐在店裡的桌前,啪啪按着手機按鍵與我的同學聊天。叮鈴的清脆響聲令我條件反射合上手機,急忙扯出一個營業笑容假裝自己沒有在工作時間摸魚。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穿着十分奇特的制服的高中生,樣式大概是隔壁的葡萄中高校,但經過了制服主人的改良變得十分誇張和個性。外面應該是在下雨,而且雨勢頗大,他衣服浸濕的布料一直往下滴水,在門口鋪着的地墊上染出一團深色。他的頭發淩亂地披散着,水珠順着他的發絲滴答地往下淌,臉上和手上這些能看見的地方都挂着傷口,水混着稀釋的紅色從他的指尖落下。

我從事這項工作已經許久了,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别說隻是受了傷,哪怕是拖着個半死不活的身體爬進來的,隻要是推門進來了,便都是我的客人。

“你好,請問是第一次來嗎?”

他不知在想些什麼,臉上隻是一片麻木,眼神沒有焦點,隻是虛虛地落在空中,甚至沒有看到我這個坐在面前的活人。我耐心地等待了一會,直到他在一次呼吸中扯痛自己的傷口回過神來。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但此時黯淡無光的樣子給那份美麗打了折扣,他眨眨眼,茫然地打量四周,最後視線才落在我的身上。

“哎?”他幹巴巴地發出一聲疑惑,又回過頭去看已經關上的門,像在疑惑自己為何身處于此地。“那個......請問這是哪裡?”

“客人是第一次來吧。這裡算是一家比較特殊的店鋪吧,可以購買一些服務。”為了這幾個月裡的第一次生意,我打起了精神介紹起來。“我這邊一般是提供對他人的臨終走馬燈進行編輯的服務......可以簡單地理解為視頻剪輯一類的操作。”

“走......馬燈?”

“啊,客人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嗎?走馬燈,也就是西方所說的死前回閃,是指人瀕臨死亡之際,大腦會快速提取儲存的記憶并對完整的一生進行播放,也可以說是快速重溫了自己的一生。”

“我......我知道走馬燈是什麼。”他咬住下唇,貼在身側的手又捏緊了一些。“你是指......嗯。”

說到一半,他像是說不下去了似的,聲音顫抖着變了調,他又小小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來。

“你是說......我周圍有人,嗯,有人要死了嗎?”

“......雖然很抱歉,但确實是這樣,隻有符合條件的人才會推開這家店的門。”

他的呼吸停滞了,像呆在了那裡,隻沉默着去掐自己的手心。他一定是對即将死亡的對象心裡有了數,這才會露出那樣一副深沉的懊悔來。沒錯,懊悔。我很難說他的表情是悲傷或是不可置信,更像是在面對一個早有預料的結果,錘子重重砸下的宣判隻是讓他再也無法逃避地正視過來,在迅速吞下結果的同時,又被噎得喘不上來氣。

他這樣的人我見過許多,是情感充沛的,但又讓理智把控着自己的行為。所以當赤裸的現實擺在眼前,在悲傷湧沒過他的鼻腔讓他嗆着窒息前,在他的淚水從眼眶中滴落到地上前,他就會先一步接受了,于是在這股現實無法更改的無力感下深深地懊悔起來。

沉默讓店裡的空氣都凝滞了,我隻好清清嗓子,試圖介紹店裡的業務。

“我這裡提供的走馬燈編輯服務,是指将指定對象的走馬燈内容進行更改,譬如将記憶中痛苦和難過的部分進行美化。這樣在他臨終重新走過自己的一生時就會有更多美好的回憶,至少在那一刻盡可能地安撫他的靈魂,這就是我的工作。”

聽着我的介紹,他往店内走了兩步,試圖跟上我的解釋,我看得出他腳步中的猶豫和顧慮。

“不過客人也可以放心,這種服務并不涉及大範圍的記憶更改,隻是在細微處進行修飾。舉例來說,就是他昨天可能吃了一支芥末口味的冰淇淋,讓他煩躁了一小時,那經過修飾以後,他會記得他吃了一支最喜歡的口味的冰淇淋,并高興了一整天。”

“......隻是這樣嗎?”

在我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我的桌前,他個子很高,此時又面無表情地沉着聲,帶着股雨水的冰冷。

“通常而言,這樣的程度就足夠了。畢竟我的工作隻是進行記憶的美化,而不是大範圍篡改為另一個種人生,而對于普通人而言,這種程度的修飾就足夠了。”我這麼回答他,但看出他不是很滿意。從他周身的氛圍和滿身的傷口來看,他的同伴可能也脫離了普通人的範圍。“不過,當然,還有别的選擇。”

“剛剛說的是最基本的最淺層的修飾,可以自動完成的。而再深一步的話,就需要委托人,也就是客人你的幫助了。因為隐私的問題,我原則上是不能閱讀他人的記憶的,所以要具體,就需要實際與他有關聯的人去重新經曆那段記憶并進行修改。能夠修改的程度,根據你參與他記憶的程度決定。”

“你是說我可以修改他的記憶嗎?”

“你可以進入你們過去一起擁有的一段記憶裡,并做出與當時不一樣的行為,這樣經過你演繹後的新的記憶會代替他原有的記憶。當然,如果做出不符合記憶主人邏輯的事情,修改就會失敗。”

“這樣啊。”

我對自己提供的商品進行說明後,選擇權便交到了顧客的手上。我收取的費用也是如此,若顧客在走出店門時覺得我的服務一文不值,那我便什麼也得不到,若他覺得獲得了十分滿意的結果,我便也得到相應的價值。

他看上去很糾結,用力咬着的下唇泛出些白。我拿出手機按亮屏幕,看了一眼顯示的時間。雖然我沒有催促的意思,但畢竟時間還是在分秒地走動着,而每一個來到的人,都被天然地限上了一個時間——那個令他們推開店門的那個人的真正死亡的時間。我無法準确估量這個時間,可能是幾個小時,可能是幾分鐘,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更長。命運的女神從來都是随性而為的,我隻能讓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時間推開這扇門罷了。

可能是看到我檢查時間的動作讓他急切地擔憂起來,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将手按在我面前的桌上,他放上去時動作很輕,但回答我時又用力到指尖發白,以至于等他挪開時,我的桌上留下了混着雨水和血的深色印記。

我拿出抽屜裡放着的拍立得對着在鏡頭下擠出一個苦澀難看笑容的高中生咔嚓按下快門,将還未顯影的照片插入了一旁的放映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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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東方仗助答應了交易。他走進昏暗的放映廳,在唯一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老舊的放映機慢吞吞地啟動着,像失靈了一樣明明滅滅地閃着光,冷冽的白映在東方仗助沒有焦點的瞳孔上。

他幾乎能想象到那個人不贊成地皺着眉的樣子,冷哼着嘲諷他頂着一個空空如也的腦袋,總做出些破天荒的決定。但東方仗助沒有辦法,他安慰自己反正見不到那個人一臉厭惡的表情了,或許是再也見不到了。

岸邊露伴。東方仗助在心裡咀嚼這個名字,苦澀泛上舌尖。他似乎總是在和岸邊露伴争吵,有時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時是關乎原則的大事,他們可以從看見對方的第一眼就冒出火來,一直在心裡咒罵到看不到對方離去的背影時。這完全能夠說明他們是多麼地不同,像不匹配的齒輪,隻要挨上了就隻能吱吱呀呀地推擠着,碰撞着弄得遍體鱗傷。

他們的回憶對于岸邊露伴來說一定是煩擾的,雖然東方仗助沒有自大到要給岸邊露伴帶來美好的記憶,但至少,他想要讓留在那裡的争吵少一些,再少一些。

“......露伴!你總是......”

失了真的聲音像隔了層粗糙的布,摩擦在東方仗助的耳膜上,拽着他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不知何時放映機已經平穩地運轉了起來,帶着機械裡金屬的規律碰撞聲,影像透過一束光照在東方仗助面前的巨大銀幕上。

東方仗助看到影片裡的自己。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生氣時的神情是那樣的,與其說是像一團火,不如說是像一塊冰,哪怕是透過這樣模糊的畫面也讓那股冷磨尖了刺透過來。東方仗助很輕易就回想起當時的畫面,是兩個月前,他們剛剛解決完一個隐藏在杜王町的替身使者的那天。

就算是現在,東方仗助仍然能清晰記得當時的怒火。岸邊露伴獨自遭遇了那個敵人,發現了線索并且偷偷調查追蹤着,結果意外被敵人的替身能力傷到了要害。如果不是東方仗助趕到的時機正好,他就再也看不到那個喉嚨處流着血還能用手比劃着給他提示情報的漫畫家了。

他起初隻是急切地擔憂着,在戰鬥的間隙治好了那處足以緻命的傷痕。但在歸程的路上,看着漫畫家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那些拒絕被治療的傷口,他又忍不住用抱怨的口氣責怪起來。漫畫家起初隻是沉默地聽着,被說得煩了,便反過來開始指出東方仗助的錯來,說他不應該在那麼緊張的戰鬥中分神看自己。

“我不需要你來救我。”

黑暗的房間裡,在粗糙的布面上流動的畫面上,岸邊露伴露出一副厭煩的表情說道。他無所謂的态度刺痛了跟他并肩走着的東方仗助,後者擡手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被捏痛的傷口讓他皺起了眉,更火大似地瞪着表情變得吓人起來的高中生。

東方仗助看到影片裡的自己怒極反笑地揚起的嘴角。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呢?對着這個毫不重視自己身體的漫畫家,對着這個一身狼狽卻不願意露出弱勢的岸邊露伴,他說——

“原來你也是會痛的啊。”

這句話聽起來是這樣的啊。東方仗助搭在椅子邊緣的手握拳拽住濕透着冰冷的袖口,原來從第三方的視角來看,自己當時的話語聽起來竟是充滿着諷刺意味的,透着失望的疲憊感,語調向下沉着。畫面裡的岸邊露伴在這句話下停住了在東方仗助手中掙紮的動作,輕輕地,輕輕地,抿住了唇。

他的動作很細微,透過失真的畫面映到東方仗助的眼裡,讓他無法分辨那究竟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還是隻是老舊的放映機扭曲了那幾毫米的畫面。東方仗助無從得知這件事的真實,因為他當時生氣得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在漫畫家終于吃痛的吸氣聲中放開他,草率地治療好他就轉身離開了。

說到底,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呢。隻是希望他能更珍惜自己的身體,希望他在發現線索的時候能夠考慮到自己的安全,希望他能在痛的時候至少告訴自己。但遇到岸邊露伴,東方仗助仿佛就不會說話了似的,他慣常的耐心和溫柔,就好像無法分到這個人身上一星半點。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

“我不需要你來救我。”

——至少想要看清他當時的神情。

雨滴落在東方仗助的指尖上,讓他瑟縮了一下。滴滴答答的細雨從眼前劃過,他眨了下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岸邊露伴。與記憶裡的相同,他的臉上滿是輕蔑的不在意,微皺的眉頭像在責怪東方仗助因為這些小事就阻礙了他回家的步伐。清晰的怒火還聚集在胸前,東方仗助深吸口氣,讓濕潤的空氣進入肺部,原來這天是下着雨的嗎?

東方仗助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舌頭,把那句話收回去,換一句,或者至少緩和一些語氣。但他又看到岸邊露伴臉側的傷口了,進而看到他脖頸邊長長的劃痕,把視線收回來對上他的眼睛,卻隻能看到他的不耐。是啊,回憶裡的東方仗助救下了岸邊露伴,而現實呢,現實裡的岸邊露伴在遠遠的地方受傷了,在東方仗助看不着也趕不到的地方,接着就隻有傳遞來的消息能夠連接他們了。

捏在岸邊露伴肩膀的手指兀地收緊,讓他在疼痛下反射性地蜷縮了。

東方仗助被怒火和悲傷擊中了。他在心裡祈求自己不要開口,至少不要說出那句話,但他隻是在凝滞起來的空氣中讓話語從已經麻木僵硬的舌尖漏了出來。

“......原來你也是會痛的啊。”

手下的身體輕顫一下,僵住不動了。東方仗助強迫自己去看他,而不是收回手一言不發地離開。他先看到的是那雙微微睜大的眼睛,像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語刺到了,本來厭惡的表情變得一片空白,漫畫家就那樣微仰着頭看着東方仗助,吸了兩口氣,想反駁似地張開嘴,又閉上了,微微地抿起。

東方仗助看着他抿起的嘴角,像窺到他封閉起來的心。

在東方仗助沉默的注視下,岸邊露伴猛地拍開肩膀上禁锢自己的手,後退了一步。他的右手緊緊拽着自己挎着的,已經破破爛爛的寫生本的帶子,雨水浸濕他的衣服,透出他殷出血的細密傷口。

有那麼一瞬間,東方仗助覺得他是脆弱的,易碎的,像在桌邊虛虛搭着的、搖搖欲墜的玻璃杯。但在雨滴從他的發尖落到地面上,在淺淺的水坑上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的間隙中,那副神情就從他的身上消失了,如果不是東方仗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大概哪怕捕捉到了,也會認為是自己的錯覺。

“哈!還以為你要發表什麼偉大的言論,愛說教的高中生。”岸邊露伴揚起嘴角,露出個嘲諷的笑來。“我會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有的生物都有這種趨利避害的本能吧。”

“說什麼趨利避害......你不是在遇到線索的時候直接沖上去了嗎,根本沒有考慮過後果,還總誇自己聰明呢,結果還不是弄得一身傷。是在說你趨利避害的那根神經已經壞死了嗎?”

“當時如果沒有追上去,受傷的可就不隻是我一個人了。他的替身能力很奇怪,根本沒有給我通知你們的時間。”

“哈?你是在告訴我,岸邊露伴,是個舍己為人,甯願為别人犧牲自己的老好人嗎?明明比一般人都要怕痛,還要沖上去受傷,蠢死了。”

“......東方仗助,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岸邊露伴被東方仗助一連串的反駁弄懵了,本來前傾着的攻擊态勢放松下來,直起身子皺眉看面無表情的高中生。平日裡東方仗助的眼睛是透着光的暖,現在雲朵遮住陽光,在沉靜的雨幕下,那雙眼睛蒙上一層灰霧,倒是看不出情緒了。“說到底,你說的那個會為别人犧牲的蠢蛋老好人,根本就是你自己吧?我可是有好好地留下讓你們能查到的線索,根本不會發展到什麼不可控的地步。”

“你說的可控,就是指按壓噴出血的脖子,好讓自己不要死得那麼快嗎?”

東方仗助低下頭,對上水面倒影裡的自己。不想說出這種話的,不應該說出這種話的,他重來一遍就隻是為了向岸邊露伴發洩自己的情緒嗎,漫畫家說得沒錯,自己就是太過幼稚,太過不成熟了。東方仗助在責怪岸邊露伴嗎?對,他在責怪他的不重視,在責怪他的掉以輕心,讓自己落到那種境地,說一句活該都不為過。但東方仗助更責怪自己,如果早一點發現,如果早一點趕到,如果能陪在他身邊......

“你不是趕到了嗎!還是說什麼?你很在意我不讓你把剩下的傷治好嗎?我憑什麼讓你治療?就為了讓你開心嗎?”

東方仗助咬住嘴唇。他根本回答不了這句質問,他想要治療漫畫家,隻是為了消除自己在看到那些傷時的心痛罷了。根本就不是什麼想要讓岸邊露伴不要忍受傷口的疼了,想要他恢複如初之類的美好願望,他隻是個自私的人罷了,在逃避面對那份現實的痛。

說到底,他潛入岸邊露伴的記憶裡,真的隻是希望他能在走的時候開心一點嗎?不是的,他隻是希望,自己最後能留在他心裡的印象,能夠好一些罷了。自私,自大,又無可救藥。

“嗯,對不起......”

他這麼垂着頭嘟囔地道歉,反倒噎住了咄咄逼人的岸邊露伴。

“......怎麼了,你哭了嗎?”

岸邊露伴走近了,他的鞋子踩到水坑裡,踩在東方仗助的臉上,讓倒影在漣漪下扭動着消散了。他彎下腰,湊過來從下面去看東方仗助的神情,被他扁着的嘴和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而皺成一團的臉逗笑了。

“什麼啊,怎麼就哭了呢?”

他布滿傷痕的胳膊伸過來,混着冰涼的雨水蹭上東方仗助發紅的眼角。

“不疼的,沒有你想的那麼疼。”他這麼說,“沒有人在怪你。”

東方仗助幾乎要在他放輕的話語中窒息了。如果,隻要這麼簡單就可以化解争吵,為什麼會在争吵後冷戰到岸邊露伴離開呢?怎麼能不去責怪自己呢,在自己隻能收到那一條冰冷的通知的時候。

“對不起......露伴。”

“沒關系的。”

“對不起......”

“你很煩哎,我沒有安慰哭鼻子小鬼的義務吧,醜死了,快點哭完走了。下着雨在呢,你也沒有帶傘。”

“......下次會帶傘的。”

“嗯?”

“下次下雨的時候,我會記得帶傘的。”

岸邊露伴看着哭成一團,執拗地重複着話語的東方仗助,笑起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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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東方仗助亦步亦趨地跟在岸邊露伴的身後。

岸邊露伴走得不快,但也不算慢,沒有将戰鬥和受傷的疲憊表露出來,步伐像被尺子量過似的均勻往前延展着。東方仗助低着頭跟在他的身後,看他腳跟擡起時帶起的水花,在水滴落在地面上泛起漣漪時,東方仗助便也踩到相同的位置上。他放輕腳步,不像以前下雨走路時會濺起大片的水,他隻是學着岸邊露伴的樣子輕輕地,卻又穩當地落在地面上,水被推擠出去,又在擡起時聚攏回來。

東方仗助想要更加理解岸邊露伴,他發覺過去的自己更多地隻是在表露自己的情感,此時在這個柔和下來的回憶中,他倒想要去了解岸邊露伴了。漫畫家的步幅比自己慣常的要小一些,如果他們并肩走在一起,為了趕上東方仗助的步伐,岸邊露伴便要走得更快一些。東方仗助用力回想,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記得岸邊露伴在身邊時是如何走路的。

他又去看漫畫家的小腿,被雨水打濕的褲子貼在他的皮膚上,在每一次用力踏出時帶出些細微的顫抖。肌肉的疲勞是掩飾不了的,但漫畫家隻是在腦中控制着自己的腳步,一二、一二地走着,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掐着表,拉開尺似的,一步一步走得規整,他落下腳時也是緊繃着的,東方仗助便也繃緊着小腿的肌肉,控制下落時的速度。

這樣無疑是累人的,東方仗助隻是學了他幾分鐘,戰鬥後疲憊的腿部就傳來了抗議,而漫畫家這麼做隻是為了掩飾他的虛弱。東方仗助自問是做不到的,若是換作是他,戰鬥後在信任的人的身邊就會歎息着松懈下來,哪怕不會撒嬌似地半真半假抱怨,也做不到僞裝成毫不動搖的樣子。

東方仗助又往上看,看到岸邊露伴繃得筆直的背。印象裡他總是這樣挺直着腰,從脖頸到背部拉成一條線,像繃着一根不會放松的弦。即使坐在咖啡廳裡,手裡端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靠在椅背上,他也坐得端正,不像高中生總歪歪扭扭地在一切可以借力的物體上耷拉着身體。

漫畫家的背和肩膀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着,東方仗助在心裡數着秒,讓濕潤的空氣從鼻腔進入,在肺部停留一會兒,又呼出來,在微冷的空氣裡變成一團白霧。他重複這個過程幾次,終于意識到岸邊露伴的呼吸是泛着疼的。他吸氣間扯到自己的傷口,便屏住呼吸忍過這股痛,又更緩慢地吐出來。

東方仗助忽視心口泛起的針刺般的感覺,繼續去看走在前面的漫畫家。長長的耳墜随着他的走動搖晃着,右側的那隻G筆尖模樣的裝飾不見了,耳垂紅腫着滲出血來。他的發帶在戰鬥中斷裂了一半,靠剩下部分的彈力勉強支撐着他被雨水浸濕變得沉重的發絲。

一陣風從東方仗助的身後吹過來,撲到岸邊露伴身上,透過濕透的布料,又帶走些他身上的溫度,讓他在東方仗助的注視下打了個寒戰。他哆嗦一下,手摸上自己被吹得起了雞皮疙瘩的後頸,摩擦兩下,像要汲取些溫暖。

東方仗助仔細地看着他,終于得以在他嚴密的僞裝下,窺探到一部分的内裡。會累、會疼、會冷,岸邊露伴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但又正是他築起的那堵高牆,才讓他顯得如此真實,又如此讓東方仗助挪不開視線。

那些東方仗助之前難以直視的傷,在上一次的回憶中被他草率治愈如初的痕迹,此時就刻在那位固執的漫畫家身上,彰顯着存在感,讓他不得不去看,也不得不去面對。

他不希望在這一次的回憶裡又陷入争吵中,便刻意不再提要治療他的事情,隻是走路時更貼近了一些,讓從小巷後方灌進來的風被自己隔開一些。

東方仗助就這麼一路跟去了岸邊露伴的家裡,後者竟也沒說出反對的話,隻在開門時瞥了他一眼,讓他去客卧的洗手間收拾一下自己。快速沖洗一番,讓黏膩的雨水混着幹了的血順着地漏淌走,換上了幹淨的衣物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東方仗助擡頭去看從樓上走下來的岸邊露伴,他沒有束上發帶,吹幹後蓬松的頭發暖呼呼地垂落下來,順着他服帖的發絲,東方仗助又注意到他頸側的傷痕。

“讓我治療你吧。”

東方仗助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帶着些幹澀。

“請讓我治療你吧,露伴。”

預想中的拒絕讓東方仗助垂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岸邊露伴的腳步聲近了,停在東方仗助的面前,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後,一個來不及看清的物體怼過來戳在了東方仗助鼻梁的傷口上。

“嘶!”

東方仗助被戳得一疼,往靠墊上縮了縮,拉開了距離,這才看清那是一根沾着藥膏的棉簽,他順着那隻拿着棉簽的手往上看,對上岸邊露伴含着笑的眼睛。

“好啊——不過得用這個。”

岸邊露伴在東方仗助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來,又湊過來,将棉簽上微涼的藥膏抹到東方仗助臉頰的傷口上。東方仗助在他放輕的動作下意外地眨了眨眼,又眯着眼聚焦去看那根戳在臉上的棉簽,白色的那端左右晃動着,然後擡起來湊到東方仗助的眼前,又挨近了。東方仗助瞪了兩秒,在岸邊露伴笑出聲兒的抖動中回過神來。

“啊,你故意看我鬥雞眼是不是?”

“咳,沒有啊。”岸邊露伴将棉簽怼到東方仗助的眼皮上,強迫他閉上那隻眼睛,把藥膏在上面的擦傷處塗抹均勻。

眼皮上的癢意讓東方仗助有些不适應,便擡手抓住了岸邊露伴的手腕。

“還是我先幫你,你傷得比較重吧?”

岸邊露伴順着他的力道松開手,那根棉簽被東方仗助抛進一旁的垃圾桶裡。他配合地歪過頭,讓頸側的那道傷口暴露在東方仗助的眼中。東方仗助從桌上拿來新的棉簽,擠上滿滿的藥膏,捏着木頭的那部分緩慢地湊過去。這道傷口并不深,在下方本來有一道更緻命的傷口,已經被恢複得看不出受傷的痕迹。

漫畫家應該是在洗澡時做過了簡單的清創和消毒,傷口不再有新鮮的血液滲出來,東方仗助輕輕地把藥膏挨在上面,再往一旁塗抹。雖然東方仗助很擅長處理自己的傷口,但他從來沒有為别人做過這些,生疏中透着些害怕,動作便愈發小心翼翼起來。

打碎了的東西可以還原,受傷的身體可以恢複,映入東方仗助眼中的人和物,都是可以保持完好無損的,這就是他從小到大所習慣的世界。所以當這麼一個人出現,執拗地不肯讓他輕易地治療,讓那些刺眼的傷口在他的眼下晃得他心煩意亂時,他就不知所措了。

傷痕是不會輕易恢複的,那個人似乎要把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怼在他的眼前。就如同東方仗助自己身上的傷口一樣,别人身上的傷口也是不會在瞬息間就會恢複的,這才是世界的真實。

東方仗助将繃帶一圈圈地纏上他的脖頸,蓋住那一道長長的傷痕,又讓漫畫家拽着寬松的上衣下擺卷起來,去處理他腰腹部的一道道細小的傷口。這一片是摔在地面時的擦傷,這一道是被銳器劃開的傷痕,這一處是被擊打的淤青。

戰鬥的痕迹留在他的身體上,塗抹上藥物,纏上繃帶。淤青會逐漸散去,綻開的皮肉會長合到一起,結疤,在瘙癢中掉落,新長好的粉嫩皮膚微微鼓起來,留下一道細小的疤痕,可能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消失,也可能永遠留在那裡。

東方仗助用手摸上那片淤痕,對上岸邊露伴的眼睛。

“疼嗎?”

他想自己的聲音一定很輕,讓岸邊露伴都認真地側耳才能聽到。

岸邊露伴沒有說話,隻是從一旁摸出一個創口貼,撕開來貼到東方仗助的鼻梁上,又對着那處輕輕彈一下,在他吸着氣的呼痛聲中,用反問代替了回答。

“你覺得呢?”

東方仗助覺得疼,很疼很疼。那片痛從鼻頭蔓延開來,酸澀地堵在胸口。

東方仗助痛得快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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