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來了。
阿秀曾經說過,婚契是有反噬的。
他之前怎麼就沒有發現過。
每一次。
每一次他提到或者面對喬婉娩時,隻要心緒被擾亂。
阿秀就會受傷。
輕則内傷吐血,重則昏迷不醒。
而此次,在阿秀閉關的緊要關頭,他在幹什麼?
他在不惜耗費壓制碧茶之毒的内力救治喬婉娩。
是他,親手将自己的愛人推向了深淵。
五内俱焚。
原來,都是因為他。
咽下翻騰出的精血,李蓮花再看向喬婉娩時,心底那絲牽動已渾然無蹤。
扯起嘴角溫聲問道:
“喬姑娘,這麼晚還不睡啊?”
喬婉娩含着淚看向李蓮花:
“我中冰中蟬之毒,多謝先生相救。”
“可我的毒是揚州慢解的。”
“所有人都在說是阿秀幫我解的毒,先生怎麼說?”
李蓮花聞言轉過身,指甲在握拳處深深紮進掌心。
“衆目睽睽之下,怎會有假。”
喬婉娩任由眼淚滑落:“哦,是嗎?”
難道他真的以為自己在昏迷是沒有記憶嗎?
“先生拿着我給相夷的繡的香囊,卻和我說相夷已經死了。”
“眼睜睜看着我吧香囊付之一炬。”
“還叫我放下,安心向前。”
“是故意為之嗎?”
“你說他死了,可以将他的死描述的面目可怖。”
“你叫我将故人留在故事裡。”
“你告訴我,死去的人是怎麼有活過來的!”
“又是怎麼救我性命的!”
每一句都如利刃一般割在李蓮花的心口。
每一句都在提醒李蓮花他對阿秀多麼殘忍。
如今這份殘忍,全數回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活該啊。
他想讓喬婉娩不要再說,他不想聽。
但他此刻心痛的什麼都做不到。
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喬婉娩還在繼續:
“相夷十八歲練成揚州慢。”
“我日日與他在一起。”
“一招一式,一夕一幕,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騙得了别人,你騙不了我。”
“你為什麼不轉身?你還在怪我嗎?”
“你怪我在你去東海之前寫的那封信是不是?”
“如果你想騙我,可不可以看着我說。”
喬婉娩抽噎的語氣,實在惹人憐惜。
也許李相夷會心疼,卻不包括李蓮花。
因為他的心,已經疼的快要停止跳動,已經想要追随阿秀而去。
他還在這裡,隻不過是因為他還有事請沒有做完。
聽着喬婉娩一句句自責,一句句問他是不是還在怪她。
問他為什麼要出走十年。
李蓮花平複心情擦幹眼淚,轉身看向喬婉娩。
“阿娩,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麼。”
“我看到你現在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為你感到開心,也為你感到幸福。”
喬婉娩看着轉過身來,承認自己是李相夷的李蓮花,一時間竟有些難以接受:
“相夷。”
“為什麼,為什麼我現在在你身上還都看不到相夷曾經的影子了。”
“這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蓮花歎了口氣,走到阿秀身邊坐下:
“十年前,我跌落東海,其實隻是挂在了笛飛聲的船樓上。”
“沒有沉下海去。”
“我回去過四顧門,也看到了你寫給我的信。”
“後來,我隻不過想換一種活法。”
喬婉娩聽李蓮花說他看了信才想換一種活法。
着急的幾步上前就想抓李蓮花的袖子。
卻被李蓮花躲了開去。
喬婉娩看着躲開的李蓮花心裡更加着急:
“不是的相夷,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因為看了信才一走了之的嗎?”
李蓮花搖頭:
“不是的阿娩。”
“我隻是忽然想明白了。”
“以前那個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李相夷,确實已經死了。”
可喬婉娩卻仿佛陷入了迷障一般。
糾結的看着李蓮花,一直在說她當年不是那個意思。
“他是别人追逐的光,是我永遠都趕不上的存在。”
“可這又怎麼會是他的錯。”
“這麼多年我不斷夢見你跨出門的那一刻。”
“我拼命阻攔卻于事無補。”
“夢醒後也隻知道一切無可挽回。”
“十年了,既然你還活着,為什麼不與我們相認。”
李蓮花看着喬婉娩正色道:
“阿娩,那些年我很累,我如今隻想自在。”
“我來此是因為我當年答應過你。”
“要把最甜的喜糖留給你。”
“從前的我失約你的事太多,至少這件我要做到。”
喬婉娩聞言反駁道:
“要是你在普度寺沒有告訴我相夷死了,我不會嫁給紫衿。”
李蓮花失笑,“你傷心的。”
“不是你嫁給紫衿,而是你不後悔嫁給紫衿。”
喬婉娩失魂的後退一步:
“相夷,你還是這個樣子。”
“能用一句話殺死一個人。”
李蓮花歎了口氣,安慰道:
“阿娩,你喜歡紫衿依靠紫衿這不是錯。”
“你不愛一個人了,更不是需要自責的事情。”
喬婉娩擡頭小心翼翼地看向李蓮花:
“相夷,你不恨我嗎?”
李蓮花嗤笑一聲:“恨?”
“恨過。”
“早些年的時候,我什麼人都恨。”
“後來我才想明白,那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是我太自負,也是我一意孤行。”
“憑什麼李相夷就要所向披靡無往不利呢?”
說着又看向喬婉娩:
“阿娩,從前你我相遇相知。”
“但那時候我年少無知。”
“也不懂我們的感情到底是什麼。”
李蓮花的話讓喬婉娩怔愣:
“你什麼意思?”
“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李蓮花腦中不斷回想起的與阿秀的點點滴滴。
心如刀絞。
一切還能回到過去嗎?
可以的。
他能喚醒一次就一定可以再次喚醒阿秀。
如此想着,李蓮花看向喬婉娩:
“阿娩,人生過半。”
“你我也不再年少。”
“該忘得,都忘了吧。”
“我救你是出于朋友的情誼,你不要誤會。”
“你也了解我這個人。”
“我最不喜歡的便是被很多事情牽扯。”
“如今天地廣闊,這樣自由自在的才是我想過的生活。”
“還要麻煩你不要讓别人知道我還活着。”
“我是真心希望,你和紫衿白頭到老天長地久。”
喬婉娩看着李蓮花不知在期待些什麼:
“十年未見,你就沒有别的想對我說的麼?”
李蓮花歎了口氣:
“阿娩,十年太久了,改變的事也太多。”
聞言喬婉娩後退一步:“好,好。”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
“李相夷真的不會再回來了麼?”
李蓮花在喬婉娩期盼的眼神中緩緩的搖了搖頭:
“不會再回來了。”
“我知道了。”
說罷,喬婉娩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李蓮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