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那和離聖旨散落在地上,伴着外面的電閃雷鳴,裴懷衡做了一場夢。
紅綢喜燭,鑼鼓喧天,他騎在馬上,所立位置是迎親隊伍最前邊,他望着周遭人群,個個欣喜拍手,再一瞧,自己一身喜服,這是大婚當日?
喜婆一聲高喊,那屋檐下便多了一與他同色同款式喜服之人,可偏有蓋頭,不知是何人,下意識想下馬跑了。
但心中好奇,讓他在跑前擡頭看了牌匾。
甯府!
他再看看四周,此處确實是惟意家門外的街巷。
上頭看不見面容,與他成婚的是甯惟意!
當即便下馬上前,接過對方的手牽着。
那日他未親迎,胡鬧逃婚,而今在這夢中當要堂堂正正,親自将人迎進門。
将讓牽上轎子,那轎簾落下,轉身要上馬,眼前卻是另一番場景。
本該端坐床榻上的人,此刻正在他的眼前,甚至金簪刺入他的左肩,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那隻發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緊緊攥着金簪,在他的左肩一點點地往深處。
他眼眶濕潤,緩緩擡頭望着眼前人。
對方的眼尾泛紅,臉上神情倔強,不想哭卻又止不住,是不願傷他嗎?
他以為如此,可當看向那雙眼睛時,肩上疼痛都忘卻。
那雙眼睛被恨意占據,讓他覺得陌生又寒冷。
往日再如何,惟意也絕不會用這般眼神看着他……
“憑什麼!為什麼是我?!”
……
惟意說了很多話,每一句,他手中的金簪更深一分。
夢中的甯惟意似乎将現實當中所有的委屈,不滿,控訴全部在他面前釋放。
很多話,他聽不清,甚至陌生到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甯惟意,直到在對方親口說出:“我恨你!”
那一瞬間,甯惟意的臉在他眼前清晰,疼痛感也如此,身上的傷,他無暇顧及,眼前人泛紅的眼尾,讓他心痛,顫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為他擦拭。
當他的手觸碰到對方臉的一瞬,人在他眼前消散。
他極力想要抓住,奈何一縷不留。
裴懷衡焦急找尋,轉身後又是另一番場景。
甯惟意一身青綠立于院中,手中正拿着一本書,那書中夾着一張紙。
“這當真是你所寫?”甯惟意擡眸不太相信地看向他。
對方是不相信質疑,但眼中帶着的欣喜贊賞,實在明顯。
裴懷衡走下台階,一步步走到甯惟意面前,眼睫微顫,先前突然的消散讓他就不能回神,現在人又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要确認……手輕顫着,小心觸碰對方臉頰,指尖真實觸感,使他下一瞬便将人緊緊擁在懷中。
甯惟意手中的書籍掉落,其中夾着的紙張也散在地上,上面是一篇治國策論。
被緊擁着有些喘不上氣,甯惟意輕輕拍着對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地順着安撫。
“我又不會消失,抱這麼緊做什麼,快松些。”
他的語氣溫和,甚至帶着寵溺。
裴懷衡知道這是夢,他的惟意從不會以這種語氣同自己說話,甚至在自己将人擁入懷那一刻便開始掙紮抗拒。
即便如此,他也貪戀。
就希望永遠如此,哪怕是夢,至少人還在他眼前。
“今日怎麼了,一見我就不松手?”甯惟意始終那般語氣。
裴懷衡将臉埋進對方肩窩,聲音黏糊:“别走,不要走好不好?”
“嗯?”聲音實在模糊。
裴懷衡将臉露出來,但仍未松手。
“哪怕不喜歡我,甚至恨我,也不要消失好不好,如果我同意和離,就同李承訣與殷羽那樣做知己,隻要能讓我看見你。”
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隻要在想看到的時候能看見,或是街上,或是尚書府,亦或是濟善堂,隻要甯惟意不消失。
“是不是吳訣和常元清與你又說了什麼?”他反過來抱着對方,“都讓你少與他們往來,有些事情他們不懂,少詢問他們,有空閑可以和宋公子接觸,他也可教你學問的。”
“我不需要他,我隻需要你。”裴懷衡将人松開,突然正色嚴肅,“答應我,不要走!”
不明白為何裴懷衡突然嚴聲正經,反正瞧他那模樣,自己若不同意,定是要被一直念叨。
“好,我不走,我也沒說要走啊,怎麼突然就嚴肅起來。”甯惟意擦去裴懷衡眼角滑下的淚珠,“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哭,挺醜的。”
“你以為我想哭啊,還不是因為你。”裴懷衡别過臉,用衣袖快手擦拭雙眼,“就你哭着好看行吧。”
“我何時……”哭過?
想起很久之前,哭暈被抱回王府……
此時他嚴重懷疑剛才裴懷衡那委屈模樣都是裝的,就為了打趣他。
“行啦行啦,我不說了。”甯惟意将掉在地上的書和紙撿起,又大緻看了這篇策論,“等改日入宮,我必須得讓陛下與我父親好好瞧瞧我教出來的學生是何等聰慧。”
裴懷衡想看看自己寫的是什麼,能讓甯惟意說出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