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确實難眠。
“宋娘子,你睡了嗎?”霍長揚淡淡啟唇,他雙臂托着腦袋,眼睛卻稍顯疲憊地含着月色。
宋聽雨沒有出聲,隻用一道翻身回答了他——此刻,她也是正面朝上地躺着,也能目睹半輪秋月。
“宋娘子,你想聽故事嗎?”
良久,霍長揚都沒有叙出下文,宋聽雨才輕輕含糊出聲:“嗯。”
“嗯......”可是挑起話題的少年郎反而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小時候也經常大晚上不睡覺。那幾年我闖禍就逃,會跑到一個爹娘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話音剛落,霍長揚自己先揚起了嘴角。
“記得我五歲的時候,我把我爹要送給先帝的壽禮偷偷換成了一幅書法卷軸。他本來要送給先帝的是一個大蟠桃,可惜被我窺見,後來進了我的肚子。你知道書法卷軸裡寫的是什麼嗎?”
霍長揚立刻索性坐起身,面向宋聽雨,興奮發問。
她用餘光瞟他,也不知是誰的雙目噙住星星點點的月光似渾然天成般包裹着對方。
微微晃神後,宋聽雨難得淺笑着搖頭,“總歸是殺頭的過錯,你能活到現在就證明你爹将那幅字圓回來了。應該和蟠桃有關。”
“宋娘子果真聰明。”霍長揚大笑着卻又賣出關子,“我寫下蟠桃二字,但我爹當時可沒圓回來。他那時還是個莽夫,當晚就逮住我痛打一頓。第二日清早,他就帶着我進宮請罪了。也就是那時,我遇到了我的師父:曾少白。”他陳述着件件趣事,笑容卻愈發苦澀,總是雜糅幾分思念。
宋聽雨漸漸失笑,或許是月光隐退,故事也變得乏味。
“那時我看我師父就是一個比我爹威風的将軍。那時我還不認臉,以至于在幾月後我闖禍離家,又在山上遇到他大晚上孤身烤紅薯時,我以為他是個怪人。還是個不一般的怪人,既能和我談天說地,還能告訴我很多我新奇事。”
霍長揚說着就起身倒了杯水,又端着茶盞走至窗邊,“他太怪,懂得太多,對孩童太好,以至于我偷偷認他當師父。他本來是不同意的,但我的特長可是厚臉皮,一直叫,喚了将近兩年,不僅把他的半身功夫學透,還真把師父喊出來了。那年我七歲,他奉旨領兵去了邊疆。我十歲時,他才回來。一朝歸來,他就被賜爵位。可我知道,比起爵位,他更稀罕我給他刻的白兔木牌。”
“沐春秋腰間的那塊?”
霍長揚苦笑着點頭,宋聽雨卻突然蹙眉,“那你為何不拿回來?”
“師父給他了,便是他的。”
“你真的相信是你師父給他的?”
良久,霍長揚沒再說話,宋聽雨卻急了。她坐起身朝窗邊探去——霍長揚已然靠在圈椅上合眼入眠。
至于是不是真的睡了,他嘴角的那絲苦笑可不會騙人。
至于宋聽雨呢?
都怪霍長揚偏要回味過往十八載。她雖然隻有十四年的光陰,可惜其中将近六年都是熬過來的。唯一的樂事還停留在宋氏發月錢給她買糕點的時候。
可惜實在過得太久,明明仇恨和其餘事物都記得清清楚楚,卻偏偏模糊了宋氏的模樣。
這回換成她騙自己,心中感歎:“睡着就不會愁了。”
就跟月光黯淡,晨光初升一般順理成章,衢州通判秦伯祿的管家如他們所料,一早就帶着幾個小厮和一輛馬車候在客棧門外。
本就是小小的客棧,如今把通判家的紅人都引來了。客棧掌櫃自然萬分驚恐,剛聽小二說起時,還以為自家客棧讓賊人藏進。
宋聽雨的睡眠不深,在霍長揚醒前就已經換好了衣裳。
“那宋郎君,請吧。”
霍長揚故作客氣,令那秦府管家也對宋聽雨的身份萌生探究的心思——那東京城究竟有哪戶姓宋的氏族能讓霍家的郎君如此客氣?
霍長揚沒跟着宋聽雨上馬車,而是自己翻身上馬。
他騎着馬伴在馬車旁,底下跟随的便是秦府的管家。
“你家秦大人可有說什麼?”
霍長揚高坐馬背将眼神遞向身後跟着的管家,見他鎮定自若的姿态,反倒警惕幾分。
“我家官人特派老奴邀霍郎君入府一叙。”
管家的話音剛落,霍長揚身邊的馬車已然趁機改道,宋聽雨坐在馬車内本就如坐針氈,如今剛發覺方向不對,想要離開,而那趕車的馬夫已經抵死車門。
“你這是做什麼?!”霍長揚當即拉停□□之馬,佩劍順勢抵住管家的脖頸。
“霍郎君,我家官人隻說邀您入府一叙。至于您身邊的那位娘子,她不會出事。”
霍長揚當即斂眸盯死劍下人,心中驚歎此番險阻非常:“這老厮竟一眼察覺宋聽雨的女子身份!身邊之人已然神通廣大,那秦伯祿當真不容小觑。”
“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