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夜晚三更至五更不容百姓進出。二人掐着點在三更前駕着馬車進城。
看守的将領是霍長揚祖父的門生之一,遂未仔細勘察馬車便放他入内了。
百姓不得在宵禁時間上街,将馬車放于小巷風險更大。霍長揚索性将馬車駛入禮部尚書傅守執的府中。
值夜的小厮見霍長揚前來,趕忙囑咐同伴去通禀官人。
馬車緩緩停于側院,宋聽雨裹緊身上的羅錦,正尋思着是否現在就将衣裳脫了——她和霍長揚為了方便行事,皆将夜行衣穿在裡面。
還未等宋聽雨出聲,一句略帶急喘的罵聲就傳進馬車——
“好你個臭小子!還知道回來。”
宋聽雨透過車窗微張的縫隙向外窺探,隻見一位氣質端方的老頭怒不可遏地快步走向霍長揚,揪着他的耳朵就罵道:“離家七十日也無消息向你娘保平安!月柔的身子本就不好,要是被你氣出個三長兩短,我遲早把你送下去陪她。”
再看霍長揚,他連連讨饒,哪有半分膽子?當初将她拽進浴池的桀骜到這會兒竟隻剩恭順:“外爺,我錯了。這不是上回是氣着他們才離家的嘛。明日一早我就回去給娘請安。”
見他這副傻氣直冒的樣子,宋聽雨忍不住偷笑。還沒笑多久,她變成了傅守執口中的娘子。
“車上還有位娘子?”他說着立刻瞄了眼車窗,即使宋聽雨眼疾手快,還是與傅守執的目光對上一瞬。
轉眼間,他便放開了霍長揚的耳朵,囑咐道:“明早回家将車内的娘子也帶去。女子名節貴重,你給對方一個名分是最基本的事。等會我讓丫鬟再收拾一間客房,未過門前須分房。”
傅守執嚴肅道,目光不由得在霍長揚身上仔細打量,越仔細瞧,他的眉眼越柔和,最後拍了拍霍長揚的肩膀,感歎:“瘦了。”
僅僅二字,他便轉身對着馬車行禮作揖,“傅某感謝娘子對小孫的照拂之恩,廂房已備,望娘子勿嫌寒舍。”
“傅大人高風亮節,小女不過蘆葦之末端,受您一拜當之有愧。”宋聽雨出聲鄭重,端坐于馬車内不禁微微低頭。
早年間坊市中對傅守執的傳聞皆是心狠手辣,出身白丁,連中三元,剛正不阿反遭貶谪,至今為官三十載,從地方小吏一路爬至如今的禮部尚書,膝下僅有一女——傅月柔。
據說當初霍家長輩看不起傅月柔出身卑微,雖然霍柏桦不在意她的家世,執意娶妻。但傅守執卻不高興了,他拖延了婚期,一拖便是五年。霍柏桦等了傅月柔五年,也等來傅守執從五品官步步高升為二品尚書。
五年裡,傅守執壞了名聲卻給了傅月柔十裡紅妝的底氣。其中艱辛如何?隻知他拍了拍雲肩上的塵土,雲淡風輕道:“月柔的母親走得早,為父隻是如吾妻的願,做月柔的靠山。”
這般宜室宜家之人,宋聽雨打心底敬重,更何況傅守執的名聲再壞也從未聽他殘害百姓。
要知道,在這世間,名聲是世人用來禁锢好人的枷鎖。
待傅守執走遠後,霍長揚的聲音才将宋聽雨的思緒拉回現實。
“宋娘子,我先帶你回房間,然後我們再出發?”
宋聽雨的房間就在霍長揚的對面,中間是一方花圃,沒有花,隻植了棵桂花樹。已經是殘秋初冬,桂花早已落盡一地,餘香還彌留在空氣中。
兩人回到房間脫下外面的衣裳,迅速在花圃回合。
所幸傅府的奴仆少,傅守執沒有讓人近身伺候的習慣,也就沒給他們二人安排。
高官貴胄的府宅都位于北城區,霍長揚自出生起就在這上蹿下跳,輕車熟路地抱着宋聽雨來到了張府。
或許已經不能算是張府了——門口的門榜已被撤去,就如同宋聽雨之前那幅畫上的尚宅——沒有門榜便為無人居所。
大火剛過三日,張府内被燒毀的物件還未清理,看樣子應該隻是将那三十五口人擡走了。
滿是焦炭的地面,宋聽雨忽得有些惴惴不安,“去碧瑩院看一下。”
她說完,沒等霍長揚回話便迅速朝碧瑩院大步邁去,眼裡是碧瑩院的方向,心中卻是别的盤算。
還沒等宋聽雨跨進碧瑩院的門檻,霍長揚迅速将她往懷裡拽了一把。緊接着哐當一聲,碧瑩院的門榜重重墜下,激起地上的塵埃,紛紛揚揚。
她這才緩過神來,眼眶泛紅地擡頭看向眼前人,而後立即跑向張瑩的卧房。
“慢點!”霍長揚一邊提醒,一邊吹燃火折子跟上她的步伐。
隻見宋聽雨迅速從卧房中摸索出一盞燒了一半的燭台,借着霍長揚的火折子将屋内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