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初春之交,月色朦纏,桃花枝和風輕輕搖蕩,抖落一身薄雪。
桃瓣墜入暖風萦繞的水潭間,撲噜,被水泡卷起。
水面下紅閃粼粼,白點赤身的小魚探出身,似乎百無聊賴,頂了頂那桃花泡泡。
周遭鴉雀無聲,一簌雪片落在她頭頂。
好涼。
隻聽嘩啦一陣出水聲,水潭裡如金箔般的紅魚不見蹤影。
取而代之,水潭邊多出一道赤裸背影,面若桃腮,眸似粉玉,白嫩腳背輕拍水面。
不着寸縷,但妖力庇體,并不冷。她低着頭,悄悄揉了一下肚子。
嘎嘣脆,香噴噴的烤面包蟲吃完了。
隻為了等她那勞什子報恩對象。
褚昭氣得攥拳,她就不該信山神那個老樹婆給她蔔的卦相,本已化形期大成,足可以為禍一方的她,豈有給凡人報恩的道理!
怪她實在太想突破境界,凝出妖丹,好去養自家洞府裡那幾個溫香軟玉的娘子了。
海岱纖弱,有弱柳扶風之姿,最喜親手喂她吃點心;雱謝豐腴,亦是綽約曼妙,擅長為她梳發。均是褚昭費心搜羅來的美人。
更别提前幾日的嬗湖。光是念一念名字,褚昭便耳腮發熱。
貪戀那一晚嬗湖化作原身,柔軟細膩的觸須裹着她,哄她睡了好覺的滋味。
嬗湖本應生在荒山附近的浸默海裡,是株修行百年的貌美珊瑚,卻不知為何甘願栖身她這一方洞府,夜夜缱绻。
想來定是被她迷住了。
女妖花心點怎麼啦。何況,她可是即将突破至妖丹期,為禍一方的厲害大妖。
隻可惜現在不能了。
褚昭頗為洩氣,将自己淹進熱泉裡。又餓又倦,身子也不舒服。
她想起臨行前,召嬗湖進來嬉戲溫存,嬗湖卻察覺到什麼,撫着她臉,悄聲問:“阿褚近日可心情煩悶,身子不适麼?”
褚昭點點頭,嬗湖便倚在她旁邊,說了些“日子”“排卵”之類奇怪的話。
褚昭心裡一驚,又氣又羞,“……才不是。我、我隻是吃壞肚子罷了。”
可轉念一想,身子最近總是熱熱的,燥熱粘膩,胃口也愈發大了,總想黏着美人抱抱親親。
現下沒了美人,又腹中空空,全是山神、不,那不着邊際的報恩對象害的。
想着,褚昭從懷裡取出一截山神贈予的占蔔用桃花枝,搖了搖。
閉眼,裝作虔誠拜了拜,問:“報恩對象在哪裡呢?洗澡水都快等涼啦。”
一片寂靜。
噶——
不知曉名字的黑色大鳥盤旋飛過,氤氲升起的熱氣都仿佛靜止。
褚昭有點惱,又搖了搖桃花枝,這次很用力,花瓣落了滿腿。
可還沒來得及發問,遠處忽然傳來奇怪樂曲,調子時而凄厲時而低弱。再一瞥,林深處影影綽綽地現出一頂喜轎的影子。
紅羅圍幛繁複垂下,繡鳳栩栩欲飛。幾個轎夫擡轎,另有兩個人一路吹拉彈唱。隻是氣氛未免透出些死寂。
人類的嫁娶儀式真是奇怪。
可惜褚昭沒壓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撇開光秃秃的桃花枝,化成小魚,撲落撲落遊到一片桃花瓣下藏好,探出一絲妖力,打算看看轎子裡的美人相貌。
周遭的轎夫毫無察覺。
妖力輕飄飄掀開轎簾,美人兒倚着轎内一角,瓊鼻瑤唇,阖目養神,單單一襲不着雜飾的白,衣角繡了枚蓮葉,美得近乎讓人屏息。
但褚昭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美人長睫似乎動了一下。
随即腦海裡一陣刺痛,妖力被硬生生抵觸抹去。
好疼。
“到了。”擡轎的幾個人停下腳步,恰好止步在褚昭藏身的水潭旁。
“就是此處。将轎子抛下去,水妖大人便可繼續護佑我們一整年。”
還有這種好事?
褚昭也來不及顧及什麼報恩了,飛快遊到水潭中央,甩着尾巴,邊遊邊探頭悄悄打量。
等着美人被抛下,她好穩穩接住,截胡接回洞府。
小雪朦胧,岸上的幾個大漢還在嘟囔,優柔寡斷。
褚昭又急又惱,遊到岸邊,尾巴左右輕甩,咬住紅綢尖尖,使勁向下拽。
水妖什麼的誰稀罕,她洞府奢美萬分,珠寶珍馐豐足,且不論她妖力強大,凡是她身邊的小魚小蝦修煉都事半功倍。
更何況她生得好看,美人當然還是嫁給她比較妥當。
左等右等,終于如願以償。轎子浸沒在水潭的瞬間,褚昭遊入層層疊疊的帷幔裡。
小心翼翼吐了一個泡泡,貼心想着不要讓美人淹死了。
可轎中水波搖蕩,朦胧視野裡,竟空無一人。
隻有一枝有些眼熟的桃花,随水波上下沉浮。
褚昭銜住那枝桃花,左顧右盼。
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正驚疑着,整個喜轎忽然劇烈搖震起來。
周遭天翻地覆,似有什麼在水潭底部深處緊緊吸附,像不知餍足的貪吃墨魚,将供奉的新娘納入囊中。
耳邊水聲呼呼。
再一睜眼,面前景象已全然變了個樣子。
她似乎落入了一方深井。
周遭氣息幽微,腐草蔓生,向上幾十尺不見天日,青色螢火四下飛舞。
而紅色喜轎摔得四分五裂,骨架嶙峋,綢緞四散,凄凄慘慘。
褚昭視線梭巡,很快辨别出這不過是一隻臭墨魚妖的洞府,不僅修為低微,還整日以墨洗面,弄得附近黑黢黢的。
這處洞府寒酸又冷清,簡直比不上她舒适寬敞的快樂老家一丁點。
隻不過……
附近不遠處,零零散散鋪陳着一些繡線精巧的殷紅色嫁衣,更不乏女子喜用的首飾妝奁,金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