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劍崖坐落在郁綠峰山巅,地勢稍陡,遠望流雲彌漫。
門内弟子大多未習得禦劍術,早課需親力親為,自石階一步步登上山頂。
阿青站在小徑旁邊的松柏枝尖上,迎着裹挾細碎雪粒的微風,羽色與背景幾乎融為一體。
其貌不揚,嗓門卻極大:“要——遲到——啦!”
“修行不刻苦,回家賣紅、啾,紅豬!”
某弟子怨念偏頭問同伴,“什麼是紅豬?”
“紅薯吧。”資曆深一些的弟子歎氣,“阿青是西域那邊的鳥,帶點口音正常。”
說着,她從袖中熟稔取出雜糧小包,墊腳,遞到阿青嘴邊。
西域小鳥傲嬌踱了幾步,頂沒出息,頓時埋頭苦吃起來。
山徑得以清淨片刻。
也隻是稍縱即逝罷了。
偶爾有路過的弟子伸手撓一撓阿青的絨毛腦袋,小鳥連谷子也不吃了,擡喙啄去,“咕?不尊師道!”
這次用的是一道慵懶女子的聲音,大抵她覺得這樣比較有威嚴。
可惜被衆人摸得更歡了。
沈素素昨晚沒睡好,打着哈欠,落在爬山隊伍末尾。
她聽見身側的元苓偏頭小聲問:“素、素素,自拜入師門後,你可曾見……見過師尊?”
沈素素搖頭表示不曾,“隻聽阿青提過,師尊喜歡穿和她毛色一樣的衣袍,應該是鴉青色?”
想了想,又笑着問回去,“比我早入門一年,也沒見過師尊麼?小師姐。”
她實則是比元苓長幾歲的,但沒皮沒臉慣了,一些稱謂張嘴就來。
果真瞧見元苓耳尖像蝦子一樣紅,再不出聲了。
還欲再調笑,忽然,手心裡被塞了一枚微燙圓潤的東西。
沈素素盯着憑空出現的雞蛋,摸不着頭腦,問:“給我吃的嗎?”
元苓埋臉搖頭,淺藍色衣領襯得臉頰浮現淺绯,“不、不是……”
她指一下自己的眼圈,語氣帶着不易察覺的關切,“覆這裡。你、你眼眶好青,是昨晚偷偷出去,被大師姐揍、揍了嗎……?”
“……”
這下沈素素青的不止眼眶了。
她才想起來晨起沒照鏡子。
而且,一想到方才頂着張被鬼吓到的臉面對元苓,絕望感就蔓延全身。
“謝謝。”沈素素把雞蛋敷在額上掩飾。
恰好此刻身後有幾個貪睡弟子匆忙爬石階上來,打破寂靜。
破雲聲傳來,霁色初晴,一柄含着淡色靈力的劍自霧氣中穿梭。
女子身量颀長,漫斂衣袖,爛漫霞光将她鍍上一層柔軟。眉目朦胧,風雪皆繞她而行。
“師……師姐。”元苓喃喃念叨,看得怔一會神,才反應過來,“要遲到了!”
“那還不快跑?”沈素素拉元苓的腕。
順手抽出自己的佩劍,指尖輕抹,靈力滲透,那劍便悠悠浮了起來。
她立于劍尖,俯身,朝元苓笑,“上來。”
背後的幾個倒黴蛋連聲哀哀,“素素你都會禦劍了還爬什麼山啊。”
沈素素攬住元苓,衣擺張揚,話音上挑,“鍛煉身體啊。”
禦劍速度不及熟練劍修,溜得倒也快,眨幾下眼,便沒了影子。
徒留幾人在石階上,被冷冷的風雪胡亂拍打側臉。
“……師姐就在身後。”
“我們還能再搶救一下嗎?”
司鏡足尖輕點,從佩劍上落下。
從後方望去,幾個弟子腦袋聚在一處,似乎在說些什麼,讓她想起圍在谷粒周圍叽喳的鳥雀。
“還有三息,早課開始。”她出言提醒。
“師姐,我們……”一面皮薄的弟子話還沒說完,已被從頸後拎起了衣襟,慌亂地在空中蹬腿。
“師姐嗚嗚我錯啦!”
餘下的幾人被如法炮制,拎小雞似地登上了佩劍。
冷冽風雪拂面,頭暈目眩間,隻聽得耳邊風聲噪然,再睜眼時,山巅景象竟近在咫尺。
鍛劍崖靜谧開闊,新雪遲來,此刻才簌簌墜下。
崖邊斜植的松樹蒼翠似竹,少年們嬉笑鬧嚷,意氣風發。
身後的白衣女子無聲撤掉佩劍保護,劍柄處褪色的劍穗依稀能瞧出一抹绯色,正随風細微晃動。
“此次不算你們來遲。”
她輕聲落下一句,挽劍,朝人群中走去。擦身而過時,一抹絨羽細雪綴在眉睫,撲朔間迅速融化。
如素無起伏的玄冰露出些許鮮活破綻。
鍛劍崖最陡峭處栽着的松樹此刻掉落積雪。最尖處站着隻澄黃桃粉的小鳥,羽毛蓬松成球。
方才正是衆弟子松泛筋骨的晨操時間,桃缪如往常般喊号子,瞧衆人懶散不服管教,氣得啾啾亂叫。
但見司鏡來了,她頓時左啄啄右叨叨,把羽毛收拾齊整,飛到女子肩上。
“阿鏡!早上好,啾!”
司鏡以指腹輕輕觸碰小鳥的頭,“缪缪也早。”
桃缪害羞鑽進女子衣領裡,她喜歡司鏡身上雪水消融的清冽氣息。
目前雲水間弟子還不算多,僅十餘人,大半還都是昨春新拜入門的弟子,資質良莠不齊,時常偷懶耍滑。
桃缪一邊生氣跺爪,一邊又忍不住欣喜。
好在弟子數量少,且都笨笨的,這樣就沒人和她搶大師姐啦。
司鏡攏着小鳥,提劍踩在薄薄一層積雪上,步履無聲,朝鍛劍崖中心走去。
衆弟子無知無覺。有人打盹,有人交頭接耳。
“所以,雲水間六條‘莫做’是真的麼?”
“你看第四條!後山靈泉可供諸位修行築基,但亥時後至日出前,若該處紅光四溢,需迅速離去,萬莫靠近。”
“桓柳昨晚是不是去後山了,你們……今早瞧見他了嗎?”
“咳、咳咳!”沈素素眼尖,最先注意到司鏡。
她邊拉着元苓站好,邊朝閑談的幾人擠眉弄眼,努力暗示。
可惜有些晚了。
“何為六條‘莫做’。”司鏡在說話人身後站定。
嗓音如冰,弟子吓得一趔趄,驚慌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