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便見女子靜立在身側,霜色廣袖灌滿山風,提劍的腕伶仃似玉。她面上表情不顯,也無責備意味,墨玉眸子擡起時,映出崖澗透淨顔色。
雖然大師姐性情溫鈍,但近距離對上如此仙姿綽約的人,不免還是會打怵。
“是、是話本裡寫的!”有人抓耳撓腮,想出蹩腳借口,從衣袖裡掏啊掏,翻出從山下市集買的皺巴巴話本。
總不能真因一張莫名其妙流傳的黃紙讓大師姐思慮。
司鏡瞥一眼話本,又環視四周衆人。
她依稀識得桓柳的相貌,這個人……的确不在。
她蹙了蹙眉,并未多問,不欲引起恐慌。
如往常般走到劍架附近,依循弟子資質,逐一分發佩劍,“開始日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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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昭從沉眠中蘇醒,困倦地自泉底水草叢裡遊出來。
擡頭瞧去,日頭澄澈明亮,應是正午時分。
從離開洞府,她總覺耗費了太多精力,無精打采。
褚昭用頭去拱泉邊設下的禁制。
可任她如何鉚足了勁運轉妖力,結界都巍然不動,毫無漣漪。
簡直就像設下這結界的人,寡言生冷,像塊木頭。
“大笨蛋!不懂得憐香惜魚!”褚昭氣得翻起肚皮,焦躁甩尾,揚起陣陣水花。
正生着悶氣,熟悉的氣息靠近,原是海岱和雱謝。
思及美人懷抱裡溫柔鄉的滋味,褚昭心情稍稍纾解。她轉身,興高采烈遊過去,“娘子,餓餓,要吃面包蟲!”
待兩妖映入眼簾,褚昭卻睜圓眼,猝然刹車。
海岱柔順如藻的長發枯萎異常,憔悴不已,雱謝身軀更是不複瑩白圓潤,隐隐傳出焦糊氣息。
“阿褚。”海岱潸然淚下,哽噎時,細小的泡泡連串冒出。
“阿褚,我們本想破開結界,為你尋個說法,可這禁制……實在毒辣至極。”雱謝也掩面而泣。
褚昭震怒,“是那不解風情的壞美人将你們弄傷的麼?待我出去,定要向她讨個說法!”
她的娘子怎麼可以被外人欺負!
就算……就算這外人之後會變成她的新娘子,那也不行!
海岱哭得梨花帶雨,想尋求安慰,仍像以往那樣擁住褚昭,好生缱绻一番。
但褚昭瞧容貌憔悴的海岱一眼,默默擺尾遊遠了些。
她承認自己是壞妖,比較喜歡貌美一些的。
海岱哇地哭出聲,無處可依靠,隻得纏在雱謝的鉗上排解情緒。
水底氛圍趨于凝滞。
褚昭有些心虛地合緊腮蓋,左遊遊,右打滾,試圖讓水面動蕩一點,打破沉寂。
忽然,泉水邊緣,一抹沉冰似的雪白袖影倒映顯現。
褚昭隔着水面便知曉是誰,氣不打一出來,鉚足勁朝岸邊遊去。
探出水面,便瞧見司鏡伫立在側,正垂眸打量她的清冷淡漠模樣。
忍住内心悸動,褚昭佯怒,甩尾朝她濺去水花,“壞仙修,放我出去!”
“欺負我就好,不要欺負我的娘子們!”
司鏡眸光微頓。
默然片刻,似是不十分擅長說謊,“我并未見過你的娘子……們。”
言罷,她視線稍凝,注意到水底奄奄一息的海帶與沒精打采的螃蟹。
這些妖物……是何時闖入郁綠峰的。
司鏡唇線稍抿,眸光不自知冷淡幾分,蹲身,指腹一抹,将禁制劃開缺口。
對上小紅魚滾圓嬌憨的雙眼,問:“你将妖物召至雲水間,意欲何為?”
褚昭尋得機會,尾尖用力一甩,蓄力躍出水面。
啪叽一聲砸進白衣女子懷裡。
她仰頭,先是快活甩着雲鳍,嗅聞了幾口自由的氣息。
享受好一陣子,才遲鈍想起來面前美人說了什麼,為自己辯解。
“阿褚沒有,不是阿褚!”
“滿口謊言。”司鏡垂下眼簾。
衣襟被水濡濕,她蹙一下眉,不欲妖女繼續作亂,去捉滑溜粘膩的小紅魚尾巴。
褚昭好不容易重獲自由,哪裡那麼容易被捉住。她靈活甩尾,在白衣女子懷裡左右橫跳,最後索性躲進對方襟口裡。
埋頭蹭了蹭,又軟又香。
若不是裹得嚴實的亵衣礙事,她早就一親芳澤啦。
“……”司鏡隻覺脖頸處涼且黏軟。
内心警鈴大作,她面上不顯,唇輕碰幾下,默念縛束咒,指尖朝小魚藏身處抹去。
褚昭察覺到危機,迅速變換位置,蓄力跳出女子懷抱,在水邊濕潤軟泥裡翻來翻去。
嗓音委屈至極,“壞仙修!冤枉妖,總是欺負妖!”
司鏡不留情面,指尖逸散出淡冷色靈力,力度不改,依舊朝褚昭壓去。
褚昭越想越氣,蓄力跳起,張開濕軟的口,含着一股妖力,重重咬過去。
司鏡動作稍有停頓。
她面無表情地散去靈力,将手擡到眼前,垂眸細看。
一圈尖銳牙印。
褚昭得意洋洋地翹尾巴,“我可是即将凝出妖丹的大妖怪,這下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司鏡垂眸,靜靜看了她一陣。
旋即不置一言,收攏手指。
不知何時裹在褚昭身上的淡藍色冰絲此刻才緩緩顯現,随女子動作收緊,嵌入晶亮鱗片深處,連活蹦亂跳的尾尖都裹得嚴實。
司鏡稍擡手,被縛成冰晶粽子、徒然掙紮的小紅魚便浮在空中,與她平視。
“放開我!”褚昭撲騰,露出牙齒,又惱又羞地去咬纏在身上的冰絲。
“壞人!讨厭!”
她最讨厭被人束縛自由了!
司鏡視若無睹,僅将印上牙痕,透出一絲紅的指尖斂回袖中。
“并非大妖,距凝丹期還差得遠。”她指尖輕點小魚绯額,淡聲開口。
“若能拜入宗門好生修煉,倒可遂你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