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江硯問,他看了看林茉,覺得她又開始變得懶洋洋,像慵懶地留在沙灘上,懶得褪去的海浪。
“我不知道。”周若茶說,神色迷茫而失落。
真的不知道,她也挖空心思、掏空腦袋想要一個答案,該選A還是選B,從前這些都是試卷上有着唯一正确答案的題目。
習慣了“對答案”,人生卻突然改為開放題。
“不知道就先休息,”林茉說,他、她輕輕拍了拍自己另一邊的空位,好像下一秒就打算睡覺一樣,“來這兒靠着,特别舒服。”
“可是,”周若茶移動了一下,又有點猶豫,“這樣好嗎?還有那麼多事沒有做,就在這兒靠着?”
靠着有什麼用呢?最後還不是要面對。
如果是回家陪奶奶靠着感覺還好一些,起碼陪伴不算完全浪費。
“不知道啊,”林茉的聲音從兔毛中傳出,“人在面對變化和決策時,不知道才是正常的,暫時看不到路,就先原地坐一會兒呗。”
周若茶終于蹭了過來,輕輕靠在蘇繡兔身上,柔軟兔毛立刻将她接納包裹其中,滿滿都是陽光的溫暖味道。
她将自己的重量完全交出去,蘇繡兔堅實地接住,“好舒服啊!”
像小時候在院子裡曬太陽。
頭腦停止,整個人和陽光融為一體,時間、空間、年齡、工作全部都在陽光裡消融,唯一留下的隻有她這個人本身。
沒有人說話。
之前總覺得處理這個系統的問題是工作的一部分,是任務,但此時此刻,江硯也開始覺得自己在度假。
迷迷糊糊中,耳畔傳來悠長曲調,仿佛是割漆村民勞作間自在地與山、與樹對話:
“百裡千刀十兩漆,樹影重重十年衣——”
......
歌唱者多了起來,演變為漫山遍野的合唱:
“急雨勸君作歇息,漆眠露醒又朝夕——”
好聽的。
蘇繡兔四爪着地站立起來,回頭看着他們,長長的睫毛一刷一刷,似乎在等待他們。
三個人爬上後背。
蘇繡兔在彩虹跑道上重新奔跑起來,滿眼的紅橙黃綠如同誤入童話世界,彩虹跑道上人們載歌載舞,仿佛一場大型戶外聯歡會。
“你說彩虹跑道通向哪裡?”周若茶大聲問。
“不知道啊——”林茉回答。
“那就——吹吹風吧。”周若茶笑着說,仰躺在毛毛中間,看着高空逐漸生出新綠。
耳邊響起她很熟悉很想念的聲音,“寶貝,來嘗嘗這個!”
“什麼啊,”周若茶問,面前是一盤熱氣騰騰的包子,“奶奶你又做了好吃的嗎?”
“這個是野菜粉條包子,給你吃的這幾個裡面加了蝦仁,奶奶早上出去挖了野菜,可清香了。”
“不要告訴你爸爸,省得他饞,嘿嘿。”
“野菜?野菜能好吃嗎?”
“好吃,你嘗嘗。”
舌尖似乎又傳來野菜的清香,後來吃過很多菜包子,都沒有這個味道。
“兔精靈姐姐——”周若茶輕輕開口。
江硯聽到這個稱呼眼睛一亮,打趣地看着林茉。
“怎麼了?”
“有機會我請你吃我奶奶做的野菜粉條包子吧,特别好吃。”
頭頂的新綠逐漸茂密,顔色加深,仿佛從春天的嫩芽,變成了獨屬于夏天的濃郁墨綠。
彩虹跑道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還沒有破裂的透明鼻涕泡,蒲公英一樣柔軟地晃動,蘇繡兔一頭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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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從一棵樹的内部沖了出來。
“原來,”林茉看着重新恢複生機的樹林,“彩虹跑道是年輪啊。”
周若茶興奮地跳下來,跑向不遠處的白骨丘陵,“那有一隻奇怪的手!”
她剛剛跑到丘陵腳下,伸手觸摸的一瞬間,蘇繡兔在這邊輕輕跺腳,一圈圈刺繡漣漪蕩漾開去,如同在山裡刮起了一陣自由的輕風。
白骨丘陵瞬間變得透明,随後瓦解為萬千小亮點,周若茶擡頭仰望:
每一個小亮點都大有乾坤。
埋頭專注工作的人。
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人。
獲得領導表揚的人。
拿到鑰匙,打開自己新房的人。
線條優美,在墊子上練習瑜伽的人。
和朋友蹦蹦跳跳、歡聲笑語的人。
廚房裡,和家人一起做飯的人。
捧着獎杯的人。
河邊綠道,牽着一條棕色小狗在散步的人。
......
周若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觸碰萬千亮點的其中之一:菜地裡,和奶奶一起栽種土豆的人。
林茉确定,在消失之前,周若茶是笑着的。
“阿啾——”蘇繡兔打了個噴嚏,再次生産出一枚神奇的鼻涕泡兒。
這枚鼻涕泡兒将林茉和江硯罩在其中,然後持續膨脹,最後“啵”的一聲,好像彈開了什麼東西。
眼前蓦然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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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
林茉和江硯坐在漆佛殿的地面上,面前是重新變得熠熠生輝的漆盒。
骨作胎。
其實是真心。
修複後的速配漆盒通體黑亮,荊棘紋裝飾盒身邊緣,銀箔螺钿嵌成朵朵純白茉莉花。
林茉掀開盒蓋,“百裡千刀十兩漆”字樣閃爍後消失,盒蓋内部綴滿珍珠母貝拼貼的星月,光照流轉幻化出一隻胖胖的小兔子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