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語言。
隻有心意如水流般無聲地交彙、理解、撫慰。
......
【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杜麗娘那婉轉哀戚的唱腔再次幽幽響起,如同一個信号。
一切浪潮褪去,微涼的風重新吹拂,現實感重新包裹身體。
他們依舊在浮光當鋪,空氣裡仿佛還殘留着高樓天台上的雨水氣味,以及——
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林茉擡眼看向江硯。
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
江硯臉色是從未有過的蒼白,嘴唇幾乎失了血色,額角甚至沁出細密冷汗。
顯然,剛才那場可怕恐怖的恐懼風暴,他承受的沖擊遠比她更深、更重,像是一座被暴風雪侵襲後搖搖欲墜的冰川。
可江硯卻沒有看她,而是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麼。
林茉覺察到江硯的呼吸有點重,以為江硯還沉浸在情緒中沒有出來,于是輕柔開口:“沒事吧?”
沒有回答。
江硯擡起手,随後,林茉感受到自己頸間傳來極其小心翼翼的觸碰和輕撫。
“痛不痛?”江硯的聲音低啞,眉頭緊皺。
他的目光鎖在林茉脖頸上。
那裡有一條紅痕清晰可見,是被那條黑色緞帶和上面的鉚釘勒出的,如同一道刺目的烙印,将那時所承受的痛苦展現出來。
一股強烈的沖動在他心底翻湧——想靠近,想用唇去觸碰,用體溫去安撫。
這念頭如此洶湧,幾乎要沖破他的克制。
然而,他最終隻是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擡起了手——
修長的手指帶着不易察覺的微顫,極其輕柔地撫在那道紅痕的邊緣,輕得像羽毛拂過。
“不痛。”林茉搖了搖頭,發絲随風舞動。
其實現在真的不痛。
而且她的注意力在被更複雜的情緒吸引,因為她感受到了江硯在觸摸自己的瞬間,那瞬間洶湧又被強行壓下的情緒暗流。
他是真的在心疼自己。
林茉記起江硯說過喜歡她的眼睛,其實他自己的眼睛也很好看。
無聲對視——
幾乎同時,他們開口:“你有沒有發現——”
因為他們都察覺到周圍空間的顔色變了。
這下連江硯也意識到,周圍不再是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
一種深沉的、帶着神秘與不祥氣息的藍紫色,如同海洋裡緩慢死去的章魚吐出最後的墨汁,悄然彌漫開來,浸染了整個視野。
光線似乎變得更幽暗,也更——粘稠了。
“難道這都不能讓二位快樂?”杜麗娘疑惑。
然後她再次水袖輕甩,幽幽唱道:
“經年隔幽明,喜的是今日團圓事成——”
林茉:還唱。
下次回來,一定先處理杜麗——
腳下的石闆驟然消失,失重感猛地攫住心髒!林茉驚呼一聲,身體本能地想要尋找依靠。
不過這失重感并未持續。
他們并沒有墜落,而是站在了一根極其狹窄、仿佛懸于無盡虛空的橫梁之上。
四周沒有任何遮擋,上下左右皆是深邃得吞噬一切光線的神秘黑暗。腳下是萬丈深淵般的虛無,隻有這根孤零零的橫梁,是唯一的立足之地。
冰冷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帶着宇宙洪荒般的死寂。
杜麗娘每次都說用皮影片段換給他們快樂,之前表面還僞裝一下,現在連裝也不裝,直接把他們送來這充滿不詳氣息的地方。
“啊——”林茉忍不住驚呼,下意識抓住江硯的手。
就在這令人頭皮發麻的懸空感中,一個巨大無比的頭顱,無聲無息地、緩緩地從前方的深紫色虛空中浮現出來!
是那尊千手漆佛的頭!
佛頭巨大得仿佛山巒。
木質紋理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凝固的血液,那鑲嵌在佛首上的、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眼珠——此刻蓦然睜開,聚焦!
如同海底巨獸蘇醒,毫無感情地鎖定了橫梁上渺小的兩人。
那是一種被至高存在凝視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威壓。
“他怎麼在——”
林茉一句話沒有說完,因為江硯忽然從背後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緊,手臂堅定有力,胸膛緊貼着她的後背,傳遞着支撐和暖意。
他将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頂,聲音低沉卻清晰無比,甚至讓林茉忽略了那詭異的佛頭和呼嘯的虛空之風。
“别怕。”江硯說。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平靜力量,如同陳述亘古存在的真理。
“都過去了。”
“我永遠都在。”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堅實的基石,穩穩地落在林茉搖搖欲墜的心防上。
這不是虛無的承諾,而是經曆了剛才心意相通、看到了彼此最深層恐懼與脆弱後,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宣告。
林茉緊繃的身體,在那堅定溫暖的懷抱和話語中,一點點放松下來,向後靠去,将自己的重量全然交付。
然而,仿佛是對這脆弱聯結的嘲弄,就在林茉心神稍定的瞬間——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裂響——
他們腳下的橫梁,毫無預兆地、劇烈抖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