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話林茉早已經在自己的心底重複過無數次。
那張小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好像她很容易就接受、消化了這個壞消息。
但隻有林茉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是受到了何種程度的震動。如同火焰瞬間遭遇極寒冰封,如同站在世界上最高最陡峭的懸崖之上,然後被人一把推下——
她墜落了好多年。
久到她都意識不到自己還處于那場墜落之中。
她内心在不停地鞭策自己、催促自己說點什麼,做點什麼,讓院長阿姨眉頭舒展一些,讓令人窒息的氣氛緩和一點。
她想說:“阿姨,我們以後可以少吃一點。”
或者:“我可以幫忙打掃,學做飯。”
可是,她知道這些并不能真正有所幫助。
巨大的茫然和無助感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她牢牢困住。
她低頭盯着眼前的黃色桌面,盯着那顆亮斑,這是唯一能抓住的、不會消失的東西,也将那抹黃色牢牢印在了心裡。
是的,熟悉感的來源就在于此。
孫悟空借不來芭蕉扇,騙不來芭蕉扇,火焰山的火還是他自己放的。
可林茉知道故事的結局:會有神仙從天而降,幫助孫悟空打敗牛魔王,借來真扇,熄滅火焰山,那是神話故事裡注定的救贖。
孫悟空不會有事的。
可是,她呢?
在那個冰冷的下午,在那個充斥着絕望氣息的辦公室裡,在那個小小的、無助的自己面前,沒有神仙,沒有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救世主——
鬼使神差的,她内心深處産生了一股強烈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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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硯忽然皺了皺眉,因為他忽然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洶湧的、能将人淹沒的無助和悲傷情緒。
無助?
可是他并不真的毫無辦法,隻是那太過冒險,不能輕易使用。
那他為何會感覺到無助?
懷裡的人似乎輕輕顫抖了一下——江硯低頭。
他聯想到林茉之前提及的孤兒院,頓時心像被鈍器重重擊打。
他明白了。
這無助感,并非源于眼前的困境,而是來自于她。
他想起林茉曾輕描淡寫地說“孤兒院解散了,大家就各自離開了”。那時他聽得迷迷糊糊,隻覺得是往事,已經過去,此刻他才明白,沒有過去,到那平靜話語下掩蓋的是深不見底的寒潭。
無限的心疼攫住了江硯。
他将環抱她的手臂稍微松了松,怕弄疼了她,他不再隻是護住她,而是帶着一種慌亂卻無比堅定的溫柔,一下、又一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動作沉穩而規律,帶着無限憐愛,如同像安撫受驚的幼獸。
“沒事了,姐姐,” 江硯的嗓音壓過了躁動的火焰和刺耳的鑼鼓,帶着能夠撫平驚濤的力量,仿佛與林茉心靈相通,“有我在,沒事的,信我。”
他的聲音不大,帶着不容置疑的承諾感,仿佛是在陳述一個即将成為事實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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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茉她緩緩地朝着那個小小的自己張開了雙臂,如同擁抱世界上最珍貴的易碎品,溫柔地、堅定地,擁抱住了小小的自己。
沒關系,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你沒辦法,這不是你的錯。
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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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如同春日溪水,暈開了一幅畫面:
一張粗糙的、有些發黃的紙張上,稚嫩的筆觸勾勒出了一個威風凜凜的輪廓。
頭戴金冠,身披鎖子甲,手舉一根線條粗得誇張的金箍棒,腳下踩着歪歪扭扭的筋鬥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那條黃色虎皮裙,顔色鮮亮。
畫紙的一角,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寫着:齊天大聖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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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中,擁抱良久,林茉仰起臉看着江硯,薄汗将鬓發微微打濕,貼在臉頰,她看到了跳動的火焰、有點陌生的自己。
她靠近了一些,貼在江硯耳邊說:“我喜歡你。”
從前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斷懷疑、靠近又拒絕,是有充分理由的:系統影響、江硯有秘密、他們之間階層相差太大...
直到回到那個下午,她才發現,那些看似充分的理由,實則是她自己找來的迷霧,用以掩蓋傷口裡的那根刺——不能擁有,因為那意味着會失去。
雙唇相貼的時刻,似乎傳來杜麗娘的聲音,聽起來她有些不耐煩,“哼,齊天大聖?不自量力。”
林茉将抱着江硯的手臂又收緊了些,那場漫長的墜落,終于可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