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麗娘卻回以了一個詢問的笑。
林茉怔了一下,“好喝。”
溫溫熱熱,如果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能像這杯茶一樣就好了。
江硯偏過頭,輕聲詢問:“怎麼了?”
他溫暖的手一直覆蓋在林茉手背上,也像那杯溫熱的茶。
這樣的平和氣氛讓林茉感到陌生,“覺得她的聲音有點耳熟,但想不起來。”
江硯也端起了茶杯,目光卻始終關切地落在林茉身上。
“剛剛聽你提到孤兒院,”江硯的聲音溫柔得如同春風吹起的浪花,“想再多說一些嗎?後來怎麼樣了?”
林茉聽出了小心翼翼,帶着探尋,帶着心疼。
林茉點了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握住了江硯的手,目光投向琉璃牆壁外深沉的藍光,任由回憶之海蔓延開來。
“嗯,其實後來有過轉機,說是找到了贊助人,” 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什麼。“院裡的桌椅換新了,夥食也好了很多,我們都高興壞了。”
她頓了頓,努力回溯着。“那段時間,院裡氣氛很好,可是,”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指尖停在螺旋紋路的某個節點上,仿佛記憶也在此卡殼,“沒過多久,好像,也就幾個月?還是解散了。”
江硯的目光也跟着疑惑起來。
林茉的聲音裡帶了些空落落的不真實感,“後來的事就記不太清了。”她擡起手,又小飲了一口茶,“隻記得收拾東西,好像也沒有很難過,最後就,”她語調略微向下,“送走了吧。”
“送走?”江硯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帶着被動意味的詞,身體微微前傾靠近林茉,“送到哪裡?其他孤兒院?還是,領養家庭?”
沒道理連賀卡的細節都記得那麼清晰,到後來卻這麼模糊。
還有,贊助到位卻迅速解散?這不合邏輯。
“我,”林茉張了張嘴,試圖抓住那些飄散的記憶碎片。
其他孤兒院?新的名字?陌生的床鋪?明亮的燈光?
記憶的迷霧濃得化不開,充斥着茫然,她搖了搖頭,卻感到困惑更深,“想不起來了,好像,就是去另一個地——”
就在這時——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屬于小女孩的尖叫,如同燒紅的烙鐵,毫無預兆地燙在林茉腦海中那片混沌的迷霧之上,那叫聲,尖銳、恐懼、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絕望。
這聲音——
是小湯圓?
是她記憶中那個圓臉愛笑、總跟在她身後甜甜叫着“姐姐”的小湯圓?!
“啊!!不要!不要!姐姐!姐姐——!” 哭喊聲斷斷續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懼,仿佛正在目睹什麼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聲音在記憶深淵裡響起,回蕩、變形,戛然而止——
“啊——”
林茉難以承載這樣的沖擊,猛地捂住耳朵,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杯中茶湯晃出細小漣漪,有幾滴濺出,落在桌面上,暈開小小的深色痕迹。
江硯臉色驟變,瞬間起身,手臂穩穩扶住林茉肩膀,“姐姐!”
另一邊——
恬靜如月的微笑凝固杜麗娘臉上,沒有人注意到,她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解讀的光芒,似是悲憫,又似了然。
那聲充滿極緻恐懼的尖叫,如同驚雷,炸響在這片剛剛建立的甯靜之中,也炸開了深埋的真相一角。
林茉的身體在江硯的支撐下仍在微微顫抖,她擡起頭,臉色蒼白,眼中充滿了驚魂未定的茫然和一種被恐懼攫住的後怕。江硯同樣神色凝重,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互相見證無聲的驚濤駭浪在彼此眼底翻湧。
一個難以置信的、令人窒息的結論,如同冰山緩緩浮出水面:
“江硯,我好像,不是忘記,是,是失去了一段記憶。”
江硯目光深沉下來,失去?如何失去?
人受到重大刺激是有可能出于自保而失憶的,那林茉到底經曆了什麼?是人為?一個消失的孤兒院到底藏了什麼秘密?
疑問沉沉壓在兩人心頭。
“這是,”杜麗娘溫婉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她目光落在林茉的臉上,唇邊卻噙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笑意,“最後一個禮物。”
禮物?
林茉猛地擡眼看她,随後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再次意識到,這聲音,真的,很熟悉!這感覺,也真的,熟悉!依舊曾隐約捕捉到的,那細微的、堅韌的、模糊不清的...
杜麗娘到底是誰?
不等她細想,整個空間光線再次發生變化。
如同有人緩緩調亮了世界的燈,如同世界終于迎來朝陽緩緩升起。
暗藍色淡去,被一種更清透、更朦胧的色彩取代,一種萬物蘇醒前的甯靜感,如同無聲的晨光,溫柔地漫過每一個角落。
随着亮度提升,周圍環境的輪廓也終于從混沌中顯現出來——他們正站在一座無法想象的、奇詭而美麗的城池中。
腳下,依舊是那座曾上演過《三借芭蕉扇》的“天地戲台”,它此刻褪去了喧嚣,在晨光熹微中靜默,半透明的台面映着微亮環境色,如同沉睡的鏡湖。
視線延伸,“浮光當鋪”靜靜矗立,沒有了奇怪的杜麗娘,好像它就是由某位手藝人用皮影工藝打造的普通小店。
一條閃爍着幽光的綢帶,在錯落有緻的建築間蜿蜒穿行,這是她們最初乘船漂流的河流——洄影川,最終彙入遠方一片甯靜深邃、如同巨大藍寶石般的“水潭”。
整座皮影城仿佛從一場夢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