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安行盡力扮演着磕磕巴巴的文字初學者,嘴裡嗯嗯啊啊齊飛,時不時再念去串一行,和這串亂七八糟的官腔擺在一起簡直不似人言。徐圖卻是很沉得住氣,任這份報告被念得多支離破碎也沒張口打斷他,一副見慣了大風大浪和浪裡淘出來的純金品質大傻子的态度,隻在他停頓太久時敲敲手指催促。
印在紙張上的文字并不冗長,修安行再拖沓也沒有講過10分鐘的時間。
他說:“……因而,本部建議設立評議小組進行獨立評估,并推遲表決。”
修安行舔舔嘴唇:“我念完了。”
徐圖問:“誰寫的?”
修安行垂頭找了找署名:“林姜舒專員。”
徐圖從鼻腔裡噴出個短促的哼聲,嘲諷意味相當明顯。
真是見了鬼了,這樣兩不沾邊的拟稿竟然也能送到她的桌上來,徐圖都不敢相信她聽到什麼:對計劃諸多的贊譽,模棱兩可的推遲表決,反對原因是因為沒有顯著成效……知道的能理解這是長老院不想同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這邊在為計劃進一步的實施做鋪墊。
她問:“這是第幾部送過來的?”
修安行前後翻了翻:“第八。”
第八部……
徐圖垂下眼睛,按揉一下手指的關節。
第八部并非她的管轄區,而是隸屬于蓋爾家族的部門,涉及的方向是生命艙的技術研究與倫理控制。這麼想來倒是不奇怪了,他們恐怕還真是想參與進去,試圖從“米迦勒”身上咬一塊肉下來。
所謂“米迦勒”計劃,其實就是公議院最近搞出來的那個大幺蛾子,通過一種有傳染性的後天改造基因的技術,将改造過的“病原體”投入敵方陣地先打一陣,打不過就人傳人傳人……要說也沒什麼新鮮的,無非是個生化武器的變種,現在拿出來拐個彎說是軍事義體挖牆角吃經費而已。
然而這手段顯而易見有效——公議院那邊是想用米迦勒吃掉徐圖手上軍備的資源,第八部則是想趁機吃口被米迦勒養的白白胖胖的基因技術,天呐,好一個完美的黃雀螳螂蟬的食物鍊大循環。下支的部門總是這樣積極進取,蓋爾還在第二星,估計還沒空顧及到這邊,徐圖來第三星就順便幫她瞧瞧,沒想到竟然就從自己陣營裡抓到這麼個大天才。
修安行先前不是聯邦的公民,當然搞不懂他們内部這堆政策這些表決派系,隻是覺得徐圖現在看起來不太開心,不敢這時候去撞槍口,于是就老老實實站在旁邊杵着,閉嘴噤聲當鹌鹑。
徐圖靠在椅背上兀自沉靜了一會兒,她其實并沒有很生氣,隻是看着這些人熊熊燃燒的事業心覺得格外煩,轉頭瞧了眼修安行和他拿在手裡的文件,實在不願意多見到一個字。
反正是廢稿,也确實不想要回來了。
她撐着頭,忽然沒頭沒尾向修安行抛出個提問:“你會折紙飛機嗎?”
修安行:“嗯……嗯?”
徐圖又回複到先前那種微有愉悅的語調,她坐直了些,姿态慵懶起來,一手又去拿其他的文件,一手拿着終端發了什麼,對修安行說:“折幾個飛機玩吧。”
莫名其妙。
修安行一時想不通這alpha到底是什麼意思,思考了一下懷疑她可能是腦子不太好,或者或多或少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精神疾病,但既然對方這樣說,他就真老老實實坐下開始折。
他坐在旁邊,低頭露出毛茸茸的發頂。他這人其實很會察言觀色,隻不過先前的觀察都是為了踩在别人底線上跳舞,所以才顯得很不講情理,現在倒是真不想再橫生點枝節或者被殃及池魚,隻好老老實實通起了人性。
他這時候就意外的很聽徐圖的話了,很谄媚,相當重視徐圖的任務,徐圖說讓他折“幾個”,他就真把紙撕開預備折個複數。
耳邊是紙張撕裂的聲音,徐圖撐起頭看他,略有點意外,但轉瞬眼睛裡便當真帶了點笑意。
她把手中新拿起的文件放下,就這麼觀察他的動作,很快便見到修安行在桌面上擺出四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迷你小飛機,都是最簡單的、沒什麼折技術可言的普通款式,像小孩子最标準的玩具,放在面前排成一排,像接受檢閱儀式。
四個标準小孩玩具全上供給徐圖,徐圖愉悅接了,修安行松口氣,原本準備坐回去讨賞,然而都沒等他坐下,徐圖就拿了一個飛機镖着他的腦袋紮過來。
紙飛機擦過頭皮,埋在一層薄薄的頭發裡,動作太快仿佛突發神經病,修安行擡手将它摸出來時似乎是愣了,他幾乎沒反應過來,先看手中返航的折紙玩具再看那邊一臉平靜的徐圖,眼神裡滿是震撼。
徐圖那邊沒任何動靜,她面不改色,隻無事發生似的看了看已經關了幾個小時的厚重窗簾,仿佛是到現在才終于注意到時間,她拿手指擺弄着剩下的幾隻小飛機,溫柔道:“現在很晚了,你該去睡覺了。”
修安行:……
修安行心想,**,****,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