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晚的雨終于在天微亮時停了下來。鳳來客棧後院内雞圈裡一聲高昂的雞鳴響徹天際,摧毀最後一絲困頓的睡意。
很快,挂在廊外的燈籠被取下,吹滅。不到一刻鐘,清晨的光亮便徹底取代了燭火。
荷塘裡荷葉枝兒繁茂至極,甚至有些都延綿到了塘外,遮掉了一半的小徑。塘内荷花才冒了尖,眼看不消一兩日,這荷花便要開滿整座荷塘。
淡淡花香萦繞鼻腔,是一股舒心的味道。
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時傳來,文妙也沒了睡意。
不多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輕輕,力度不大,伴随着一聲清脆的女聲傳進來:“小姐,您醒了嗎?”
門外的人側耳聽着屋内的動靜。寬敞的上房内,好半晌才有人回話,甕聲甕氣得很;“進來吧。”
一個梳着雙頭小鬓的小姑娘雙手端着一個臉盆進來,帶着宿雨的微涼推門而進,溫暖的房内驟然竄進來一股涼風。
“真冷。”雙頭小鬓的女孩名喚薄荷,十四五歲的年紀。被冷風凍得瑟縮了一下,放下臉盆,又跑回去把門關上,小聲抱怨了一句:“宿州這什麼天氣,都四五月份了,還吹這麼涼的風。”
床上的人聽見了她的抱怨,不禁跟着輕笑起來。
薄荷關好門,回身開始去伺候床上還沒起的人。
“小姐,您可快點起來吧,今兒個可是您的大日子呢。”薄荷年紀不大,但做事卻十分麻利,三兩步走過來撩開紗簾,嗔目看着床上睜着眼睛不為所動的文妙。
“不想動。”文妙躺在床上,蓋着暖暖和和的被子,睜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她。
“那也要起,再不起來呀,一會兒新姑爺就該到了。”薄荷急得不行,圍着床來回地踱步,一雙大眼巴巴地看着床上的人,嬌聲催促:“咱們這麼大老遠來,可不能丢了面子。”
“小姐,以後你可是縣令夫人,縣令夫人不愛早起,那傳出去可要被人笑話的。”薄荷一邊伺候文妙起身,一邊笑眯眯說道:“昨兒個我出去打聽了一下新姑爺,聽說呀,姑爺不僅英俊,還愛民如子,口碑好得不得了呢。”
……
提起姑爺,文妙惺忪的眼裡清明了些許。
她們本是渠州人士,長途跋涉小半個月來了宿州,隻為了完成父輩們定好的婚約。
早些年文昌和陳父是在一同上京探親路上認識,後在荊州一座客棧内熟識。再後來在進京的路上成為知己。兩人約定好以後若是生下一兒一女便結為夫妻續上這友誼之線,反之是金蘭或是手足,勢必要将這關系延續下去。
不過說來也奇怪,陳夫人婚後不久便生下一子,取名陳敬之。那小兒粉粉嫩嫩,腦門亮堂,眼睛又大又亮。
曾有僧人自陳府門口路過,讨了一口水喝。陳府下人見是個仙風道骨的僧人,雖白發蒼蒼但眼神卻依舊清明至極,加上最近府裡剛有添丁之喜,好心地遞給了對方一碗茶水又備了一碗素面招待。
僧人感恩陳府的款待,從衣袖裡翻出一個寫滿經文的護身符來。下人起初不解,僧人略一沉思,便将府裡最近的喜事娓娓道來,雖添丁是喜事,他掐指算來這襁褓裡的嬰兒往後有一災難,這護身符可保他平安度劫。
下人把這護身符給呈給夫人道明原委後,夫人出來時那老僧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此後二十年,倒是過得順遂安穩,甚至一路高中奪魁,聖上殿試後平步青雲,不到二十官至大理寺卿,風頭一時無兩。但是後來忽然入了獄,再後來,就被下放到了宿州做一個小小知縣。
至于他為何入獄,旁人無從得知,但是從牢裡出來時,聽人說消瘦如骨,似是受了酷刑。往日朝堂上的風光如轉瞬煙雲,再也無人提起那位最年輕的大理寺卿。
不過,這些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原本父親文昌本想在陳家落魄時就想悔了這門親事。奈何對方交換的庚帖還沒到,報喪的消息卻先傳了來。原本的親事就這樣擱置了下來。
三年守孝期後,她也已經十九了,渠州城裡有名的老姑娘,原本父親還想替她尋覓一個好親事,奈何再也沒人想要娶一個還沒過門就先克死公公的掃把星。
文妙生母早逝,文昌也早已續了弦生下了一子。文昌有了兒子家業後繼有人,至于這個在渠州城内早已揚名的老姑娘,當然是嫁得越遠越好,原本嫌棄的婚事,沒想到三年後居然變成了最好的選擇。
想來也是,有了年輕貌美的續弦和繼承家業的兒子,她這個老姑娘反而是最多餘的那一個。
……
思緒飛得有些遠了,文妙微微擡眸,靜靜看着銅鏡裡身着一身婚服的自己。
這身嫁衣從她離開文宅便一直穿着,後來出了渠州城擔憂路上遇上賊人,才換了常服。今日她要去縣衙府邸,自然得換上這鮮紅的嫁衣。
昨天晌午他們便到陳敬之的轄地宿州鳴縣,因着吉時未到,按照規矩她們不能先進府衙。于是,在客棧休整一晚後,等吉時府裡派人來接他們回府拜堂。
薄荷手巧的很,快速地替她裝扮好,抹上唇脂,再看時,便真真是一個寶珠壓鬓芙蓉面的待嫁麗人了。
抹完唇脂,文妙才驚覺自己連早飯都還沒吃。轉過頭來,想要說話,頭頂上的金步搖卻有些重,随着她的動作偏移了方向。
脖子疼的她蹙緊了眉。
薄荷見狀,趕忙跑過來替她穩住步搖,“小姐,您可要小心些,這些可都是老爺給您做的純金的呢,重是重了點,但是金光閃閃的,可有面子了。”
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