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哭過,也勸過父親,他會用盡一切辦法去生一個孩子,絕對不會讓父親失望。可是那時候父親說了什麼呢。
他隻是用一個看廢物的眼神看着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是原罪,他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他大錯特錯。
既然父親勸不通,那他就去勸阻那個來儀坊的姑娘。聽說她和那個秀才兩情相悅,早已互許了終身。要是有他在旁邊推波助瀾的話,她就不會被父親強娶進門,隻要她和那個秀才走得遠遠的,那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也真的去勸了,隻是沒想到,那個姑娘,在知道他是張大富之子後,原本謙和的态度立刻就變了,她怒指着他,不停的咒罵着張家人如何刻薄如何的不知廉恥明知她有心上人還要仗着有錢非要強娶她做二房,她甚至把屋裡砸了個稀巴爛信誓旦旦的說甯做雞頭不做鳳尾,甯願去給那個窮書生做正房也絕對不會去給别人做二房,有辱門楣的話。
聽到這些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一個妓子,居然想到說這些話,什麼甯做雞頭不做鳳尾的話一定是那個窮酸秀才教她的,她一個來儀坊的妓子,除了學些讨男人歡喜的小伎倆,還能學些什麼。真沒想到,這樣一個窮酸秀才居然有如此心計,能讓這樣一個見慣男人嘴臉的女人對他言聽計從。
可是他又不甘地想,若是父親真的聽了她的話真把她擡為正房了怎麼辦,那他的母親又該怎麼辦。難道真的是這樣,一個死了的人,真的争不過一個活人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的母親才是父親的唯一的妻子,後來所有的人都隻能是偏房,正房的妻子是他母親的。永遠都是,永遠永遠都是。
所以,他要再去找那個女人理論清楚,母親的地位,永遠不可能讓另外一個女人去撼動。
但是好奇怪,他居然看見了她出了來儀坊,背上還背了一個包袱。
包袱鼓鼓囊囊,一看就放滿了東西。
難道,她偷了來儀坊什麼東西不可?又一細想,除了那個讓她記挂于心的窮酸秀才外,應該沒人值得她偷偷摸摸地出來。
要是抓住她的把柄就好了,抓住了她的把柄,那麼父親就不會那麼執着于娶一個心裡完全沒有他的女人回來,也許父親,就不會完全放棄他了,他就有時間去生一個孩子出來,想到這裡,他的步伐也快了些,一定要跟上雲依,要再和她好好說說。
雲依先是去了當鋪,當掉了身上所有值錢的首飾,換了銀票後,又裝進包袱裡,确定沒人了才繼續走。他不甘的跟在後面,父親給了她那麼多金銀财寶,還不夠她花嗎,還要去當掉,為了接濟一個窮酸秀才,這女人簡直是倒貼的笨蛋。
一邊罵她,一邊跟着後面,跟着她到河邊時還是被她給發現了,所以她怒不可遏的看着自己,憤怒的開始罵,不僅罵他,還罵父親,說他們父子都不安好心,明明自己心裡有鬼了還要對她死纏爛打,言語裡全都是對他們張家的不屑。
他越聽越氣,父親為了這個女人甯願不要他這個兒子,她卻如此嫌棄父親,這樣一個女人,就算父親娶了她,也不會過上什麼好日子,他一定要抓住這個女人的真面目去給父親看,讓他不要再相信這個女人一絲一毫,她是在騙你。
我去搶她包袱的時候,她據理力争,拼命躲着包袱不讓我看見,我猜裡面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隻是作勢比畫了一下她的脖子,雲依會落到了水裡,她拼命的掙紮,不停的呼喊着去救她,伸手去拉她時,她又惡狠狠瞪他,說就算淹死,也絕對不會和張家人染指,後來,他就真的鬼使神差的撒了手,既然她說不用救她,那他就真的不救好了,雲依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她整個人輕飄飄的飄在了水面上,他還用棍子捅了捅她,示意她别裝死,他就在岸邊别想吓唬他的話、
可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靜靜地随着水流越飄越遠。
他開始慌了,她不會真的死了吧。
四下看了看,還好這裡是個廢棄的渡口,荒無人煙得很,他和雲依糾纏了許久,也沒看見一個人來。
既然她已經死了,那麼,他們家,應該會恢複平靜吧、
他惶恐的來不及多想,便拾起雲依的包裹慌不擇路地跑了,他不能夠給人留下罪證。得把現場處理幹淨才行。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隻野狗,那狗好像盯上了雲依的包袱,不停的沖着裡面狂吠,他想讓那狗閉嘴,可是又不精通狗語,隻好拿起石頭,拼命地朝那狂吠的野狗身上砸去,就不能閉嘴嗎。他隻覺得好吵,全世界的人都在他的耳朵邊說話一般。
一下,兩下,還是三下,他不記得了,反正等他清醒時,那條狂吠的野狗,早已經在他的石頭攻勢下腦袋變成了一攤爛泥。
好惡心也好血腥,胡亂地把那隻野狗的屍體連帶着雲依的包袱一同扔到了山崖下去,隻有扔得遠遠的,這些東西才不會找到他。
回家,現在隻需要回家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好,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怎麼就下雨了呢。
他沒有傘,昏昏沉沉地回了家,徐瑞芝不在,估計又在佛堂裡抄經念佛了吧,也對,生不出孩子,是應該祈求祖宗保佑趕緊給他生個大胖小子,誤打誤撞間,他竟然闖進了丫鬟蘭蘭的卧房,蘭蘭正脫衣睡下,被他撞門的動作吓了一跳,門被推開時,連穿衣都不知道了,就那麼怔怔看着他。
也許是淋了雨,也許是雲依的死讓他迷離了眼睛,更也許是,在見到一個年輕新鮮的身體時那種從身體裡湧現出來的感覺占據了他的腦袋,所以他和蘭蘭有了苟且的一夜。
再然後,好像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切都變了。
他再次哭出了聲,心中的悔意這時才慢慢升騰起來,要是當時,在雲依落水時,他就抓住了她,把她救上來的話,那該多好。
要是救上來她,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
張亦捂住臉,悔恨的淚水傾盆而下,隻是此刻,不會再有人心疼他了。犯錯後的悔恨,隻會是鳄魚的眼淚,他們不是真的後悔了,隻是無法承擔犯錯後的後果覺得後悔罷了。
人這一生,有些錯誤,是無法用淚水來彌補。
除非,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