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次一樣,大片的竹子被割裂,近似透明的銀絲牢牢紮進地面,隐匿于黑暗,霧氣彌漫,僅憑肉眼幾乎看不見。
刺客突破千絲陣時,慕笙清也沒閑着,他觀察到這群黑衣人似乎知道千絲陣的運動軌迹,但又像是巧合,因為他們也死了将近一小半的人。
可那些異族人還沒有出手,慕笙清的鳳眸危險眯起,警惕性已然拉到閥值。
寒光閃過,朔風被撕裂,是劍出鞘的聲音。
慕笙清足尖輕點,淩空躍上竹間粘血的銀絲,居高臨下藐視猶如在陰溝裡張牙舞爪挑釁的老鼠。
一襲白衣獵獵翻飛,不複往日裡的溫和出塵,而是撕開那層僞裝,探露出上位者的壓迫感,豔絕、嗜殺。
“唰唰——”
淬毒的銀針和暗器宛若萬樹繁花帶着殺氣射向地面。
随着“铛铛”幾聲,所有的黑衣人揮劍格擋,慕笙清将手中紙傘擲出,擊倒上前的黑衣人。
左手解下腰間銀線,從虎口纏繞,恰好竹葉飄落,他趁機借力,飛身而下,手中銀線好似纖細的長鞭,劃開皮膚的那時就變成堅硬的鋼針,瞬間血花四濺。
他自小研習救人之術,毒術雖算不上天下第一,但也精通,因為慕呈肆讓他主攻慕家醫術,毒術隻是輔助。而在武藝上面,他的内力很強,卻不善刀劍中的任何一道。
面對這些刺客,慕笙清很冷靜,可惜身中劇毒,心有餘力而不足,但凡動用内力,便是錐骨噬心之痛。
半個時辰,慕笙清強忍痛意殺了不少刺客,他的毒粉和暗器用得一幹二淨,蒼白的臉上沾滿血污,鑽心的疼讓他有些力竭。
不出所料,還是毒發了,内力在迅速流失。
他猛地嘔出一口血,身體晃了一下,幹裂的嘴唇染着鮮豔的猩紅,淩厲的鳳眸擡起,那些個異族人有了動作。
他們舉起森白的大刀,踩踏地上的血坑和屍體,大步沖慕笙清揮砍,嘴裡不經意喊出的話晦澀難懂。
慕笙清幼時曾随慕呈肆去過北方,他知道,這是羯語。
西離居然和羯族勾結。
陛下,您是多想讓臣再死一次啊!
慕笙清唇角苦笑,咽下喉中血沫,指尖發顫卻死死攥着銀線,他還有最後一包牽機粉,而刺客僅剩五名羯族人。
慕笙清不露痕迹後退幾步,打算偷襲。
他的内力所剩不多,骨頭縫裡都泛着疼,幾乎都邁不開腿。
這群羯人與其他刺客不同,他們所使的大刀,力道剛勁,又重又慢,慕笙清隻能賭一把,靠巧勁破局。
慕笙清沒有選擇和他們硬碰硬,在羯人沖過來時,他腳步一轉,伸手勾住竹子,利用旋轉的慣性像甩長槍那樣将銀線甩出去,與帶着強烈勁風的大刀相撞。
銀線碎成幾段,慕笙清整個人被勁風打飛出去,撞斷一大片竹子。
“噗——”
他倒在死相慘狀的屍體間,猛地噴出幾口血,支撐着想再度起來,但傷勢太重,搖搖晃晃又跌回血坑裡。
他的眼神逐漸渙散,仍緊緊盯着羯人的狀态。
那幾名羯人短暫交談了幾句,哈哈大笑兩聲,正準備過來查看慕笙清死了沒有。
猝然間,他們用手指狂抓脖子上的皮膚,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被黑布蒙着的臉隐約呈現青紫,沒掙紮幾下,相繼倒跌在地。
趴在血坑裡的公子嘴角微微勾起。
他剛剛将最後一包牽機粉抹在銀線上,計算好撞擊的角度和牽機粉擴散的弧度,才神不知鬼不覺殺了他們。
“轟——”
與此同時,巨大的爆破聲在寂靜的竹林間倏地響起。
緊接着,濃重的黑煙和火光沖天而起。
是判雪居的方向。
“楊叔……”
火光映在慕笙清眼底,他勉強擡手,手指無意識嵌進泥土裡,緩慢艱澀地往前爬動,身下的白雪混滿血液和碾碎的竹葉,留下血淋淋的痕迹。
大雪還在下,慕笙清渾身沒一塊好肉,墨發淩亂,白衣破碎,浸滿血痕和泥水。
那雙執針救人的手指早被銀絲劃爛,鮮血順着指尖滴答滴答往下滑,血肉模糊、傷痕累累。
皮囊在痛,骨髓也在痛。
他就這麼拖着血污的身體努力向前爬,雪滴落入他的傷口,也不曾停下半分,痛到麻木時便沒有任何感覺了。
楊信年是他娘親生前的仆人,在娘親去世後一直跟着他,于慕笙清而言,楊信年早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恍惚中,他好像看見一個人影快速向他這邊跑來。
“小主人!”
楊信年跑到慕笙清身邊,霍然雙腿跪地,粗糙的大手顫抖得不成樣子,他根本不敢去觸碰慕笙清。
“楊叔……”慕笙清虛弱地喊道,聲音細若蚊蠅,楊信年靠在他嘴邊才聽清。
楊信年“哎”一聲,算作回應,他急忙道:“小主人,刺客用火藥炸了竹屋,他們馬上就會找到這裡,老奴會引開刺客……”
話還沒說完,慕笙清猛地搭上楊信年的手,嘴角溢出血絲,緩緩吐出一個字:“不……”
“小主人,以後老奴不能陪着您了。”
“如有來生……如有來生再給您做竹筒飯,望您此後多保重。”
楊信年老淚縱橫,對慕笙清重重磕了個頭,嗓音哽咽:“殿下,老奴啊……對您有愧。”
語罷,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迅速将地上散落的竹葉鋪到慕笙清身上,并将其他的屍體拖過來作為掩護。
做好一切後,楊信年撿起慕笙清打鬥中掉落一旁的氅衣,披在自己身上,回頭定定看了一眼慕笙清的方向,就迅速沒入大雪中,不見蹤影。
沒一會,好幾道黑影也跟了上去。
“楊叔……不要……”
掩于竹葉中的慕笙清血流不止,冰冷的溫度凍得他全身僵硬,眼眶發澀,兩行清淚無聲滑落,他眼睜睜看着那抹背影變得越來越小,卻無可奈何。
悲痛交加,哀哀欲絕。
罷了,一條殘命,死了也好。
說不定奈何橋上還能和楊叔做個伴。
世界陡然變得安靜,竹林的夜晚隻剩下滿地的腥氣和鄰近噼裡啪啦的火焰燃燒聲。
或許,還有兩個瀕死的人在掙紮。
雪過無痕,掩埋一切,不會有人發覺。
渾渾噩噩間,慕笙清頭貼在地面上,眼簾半阖,神志不清,他的意識逐漸抽離,徹底昏厥前腦海裡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要等我。
樓大人,在下怕是等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