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天光未明，黃麻武館門外突傳鐵蹄之聲。

兩名捕役不言不語，翻身下馬，一人自袖中抽出紙條，一人掄起釘錘，手起紙落，将榜文砸在門楣正中，直釘入木三寸。

榜文四字，墨黑如漆：

“亂民聚衆，命即封館！”

下頭附言潦草，句句透寒：

“黃麻武館，假授武藝，實則聚衆圖亂。即日起停業點驗，主事者速赴縣署自首。若抗命，依匪論處。”

捕役冷眼一掃，見院中立着幾根木樁，幾人赤腳練拳，聲音冷如刀：

“誰還敢逗留，便一并論罪。”

言罷翻身上馬，揚鞭而去，隻留塵土飛揚，榜文在風中獵獵作響。

街坊一時愣住，有人悄悄退入巷中，有人低頭疾走，連鞋都未穿穩。

那幾個才練了兩日的學徒，灰頭土臉，一個接一個出了門，垂首不語，像是怕門會咬人。

一個瘦小的學徒嘟囔：“昨天還說強身健體，今天直接聚衆圖亂？”

旁邊那胖子歎氣：“我尋思那三招半式還沒學全，怎麼就成反賊了？”

院子裡的人一個比一個安靜，有人還在收東西，有人幹脆往門外挪。

柴房邊，趙五狗還拎着半個包子，嚼得滿嘴油，說：“我家還有個老娘，我得先回去請個假。”

馮碧君倚着門框沒說話，眼神像在看空氣。

杜東站在一邊，臉沉如鍋底，卻始終不吭聲。

這時一個灰衣老漢咂着嘴：“貼個榜而已，又不是貼咱們祖宗。”

趙五狗一指榜文：“那萬一明天貼的是我呢？”

洪山根走上前，将榜文撕下，扔進火盆。

火光一蹿，他低聲道：

“不是榜文，是殺雞儆猴。你來練武，便是那猴——他們手裡法子多得很。”

趙五狗眨巴眼：“我能不能夜裡來練？這學費可以退吧？”

馮碧君回頭：“你敢。”

趙五狗連連擺手：“我就問問，問問不犯法吧？”

可玩笑歸玩笑。

自那日起，館前無再有人影。

然而禍不單行。

當天夜裡，寨裡悄悄少了兩張床鋪。

那幾張床原屬東院種地的老山賊，原本白天還信誓旦旦地說“跟着寨主吃香喝辣”，晚上就腳底抹油，連雞都沒驚動一隻。

次日天亮，火堆邊吵作一團。

老林頭跳着腳嚷：我那半壇燒刀子沒了！”

白三驢探頭探腦：“是不是你夢裡喝了？”

衆人一看，東院空蕩蕩的，兩張床闆還晾着沒幹的裆布，牆上貼着一張紙，歪歪扭扭寫了五個字：“各位自求多福。”

有人嚷道：“他娘的，這叫兄弟？這叫同行？”

瘌毛罵罵咧咧：“狗日的還拿我扁擔！我扁擔上刻着我名兒呢！”

但罵歸罵，其實他們都知道，這兩人隻是寨裡的一個縮影。

有些人原本就和寨子裡的人不對付。

說是黃麻寨，其實一半是原村民改頭換面，一半是原先收編的山賊喽啰。那倆老山賊，原是靠打家劫舍吃飯的，入寨之後，幹了兩天農活就開始罵娘。

“比流浪還苦，”他們私下說，“還不如當年被官軍追着跑。”

寨主葉嬌凝出門十幾天沒回來，他們就認定這寨子快散了。

跑，是早晚的事。

……

武館之内。

木樁落灰，熱水缸涼透，門扇半掩如啞口。偶有路人經過，見此情形，無不避之如瘟。

馮碧君坐在門口，一言不發，神色冷凝，仿佛在等一場風暴。

到了午後，果不其然，縣裡派了三人踱步而來——兩個刀背斜挂的捕役，外加一個笑得像剛賭赢銀子的主簿。

主簿一邊翻冊子一邊說得客氣：“奉縣令之命，來查個事。”

“收的是哪家子弟？來時可有帖文？館中練拳之人，有沒有打過誰？”

“隻是例行問話，諸位不必驚慌。”

說完這句，他筆杆一歪，眼神一飄，瞅誰就記上一筆。

答得慢一拍，他就笑着寫：“反應遲鈍，疑有隐情。”

馮碧君瞥他一眼，冷笑不語；主簿擡頭沖她點點頭，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