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之有時善。”

賀修霖的右手撫過劍身，獨自坐在樹下思忖。

那本書是以紀仲秋的視角展開的叙述，按照紀仲秋的時間線來看，“賀修霖”所占的篇幅就是他在清源門長大這一段時間。

賀修霖回想上輩子做的事情，隻覺幼稚又無顔面對。欺侮诋毀，挑撥是非，紀仲秋入門幾年，就受了幾年他的惡意。直到他叛道離宗，紀仲秋的處境才慢慢變好，可以說，紀仲秋入門後的不幸，都是他帶來的。

想來天道之所以重生他，就是因為在幼時施加給紀仲秋的傷害太大。隻是，沒有他的傷害，紀仲秋就不會毀滅南陽大陸麼？天道未免太過托大。

還是說，天道料定這樣做就能避免上一世的結局？

為何天命之子能影響南陽大陸的興衰之數？

想弄清楚這個問題，就有必要去一趟藏書閣查閱古籍了。

賀修霖眉心微蹙，越來越多的問題就像亂糟糟的線團堆在一起，擾人心煩。

樹葉沙沙作響，茶香彌散，青嫩的芽葉在茶盞中浮動，使他有些躁意的内心平靜下來。

隻要這一世他不再入魔，師尊就不會趕他出門，清源門二十七名弟子的性命便也無虞。

他仍可以繼續當他的清源門大師兄，寵着小師妹，敬着他的師尊。

……況且從心底來講，他是真的想當好這個大師兄。

紀仲秋一出門就看見了昨晚那隻手的主人。

皮膚白嫩，略帶嬰兒肥的臉頰透着孩童特有的稚氣，眉宇間又顯出不符合年齡成熟穩重，眼眸清澈，頭發被一根木簪簡單地盤起，襯得整個人幹練又精神，青色的腰帶勾勒出他的腰身，一塵不染的白色道服貼合着挺直的脊背，更顯得氣度不凡，腰側的銀劍又平添幾分仙氣。

陽光太過溫暖，微塵在光線裡飄飄浮浮，樹下和門前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一刻的甯靜。

賀修霖放下茶盞，準備回屋修煉，并在心裡羅列了叫醒紀仲秋，包括扇臉潑水等等不雅但很出氣的百種方法。

結果側過頭就發現他的新晉師弟站在門外目光暗沉地盯着他，黝黑的雙眼十分瘆人。

“站在那裡幹什麼？醒了就去洗漱。”賀修霖仿佛被他的眼神紮到，眉頭蹙起，語氣也帶上了三分不耐。

那人沒有聽到一般，站在那裡一動未動，隻是那眸子更清亮了些。賀修霖深吸一口氣，他可不想被這小兔崽子氣兩世。

“楊磊。”揚聲召來楊磊，看他從另一間房出來，賀修霖冷冷地吩咐道，“帶他去洗漱。”

楊磊平靜地點了點頭，似乎對賀師兄的态度并不意外，走近小師兄低聲道：“小師兄，先回屋罷。”

賀師兄是他從小照看到大的，他自然能摸清幾分心思。不喜這師弟也是情理之中，昨日他見到賀師兄親自為小師兄沐浴還驚訝了一番。

也不知楊磊說了什麼，紀仲秋把視線收了回去。賀修霖右手在劍柄上摩挲，看着紀仲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此時，遠方傳來一聲清亮的鶴唳。那隻鶴羽毛雪白，比一般代步用的仙鶴大上些，速度也快不少，幾息之後，就停在屋前。

“見過師尊。”

“見過掌門。”

賀修霖和楊磊連忙走近，躬身行禮，神色十分恭謹。尚鴻真人颔首拂袖，二人被靈力輕柔地托起，站直了身子。

紀仲秋黑亮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一幕，仍是木在原地。

“新的道僮，劉凡。”尚鴻真人徑直走向新的徒弟，薄唇開阖間，聲音如清冽的泉水傾瀉而出，“日後由他服侍你的起居。”

楊磊這才發現仙鶴背上還有一人，和自己一樣身着灰色的道服——這是清源門雜役弟子的服飾。劉凡相貌平平，隻是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格外吸引人。

賀修霖立在一旁不言不語。

師尊專門指派的道僮劉凡，上輩子也死在他劍下。

劉凡從仙鶴背上跳下，對着二人先後行禮：“見過賀師兄、紀師兄。”

賀修霖看向他點點頭，算作回應。

紀仲秋沉默地站在尚鴻真人身前，置若罔聞。

“今日由劉凡帶你見司務長老，登記身份後去熟悉宗門。”紀仲秋的不作反應并沒有惹得尚鴻真人半分不滿，甚至言語間帶着關切，“多領幾套弟子服，月俸用度與修霖無異。”後半句話是對劉凡說的。

無論再經曆多少次，看到這樣的場景都如鲠在喉。賀修霖咬緊後槽牙，師尊從未像這樣關心過他。

餘光瞟了一眼賀師兄，楊磊内心惴惴，掌門不是一般的喜愛這個新徒弟，隻希望賀小師兄不要沖動才是。

“謹遵掌門旨意。”劉凡笑着回道。

“修霖。”尚鴻真人側頭，如瀑長發随着動作晃動，修長有力的手指引動靈力，将兩枚玉牌懸停在賀修霖面前，“這是親傳玉牌，憑此物可出入宗門禁制。暫付于你，待你師弟長至五歲，你要将他那枚交與他。”

賀修霖雙手接過，舉止自然：“是。師尊可是又要離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