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大城市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種動物了,桑尼,我哪裡都不想去。”希毅說,“我想住在喻知予這裡。”
“......你要跟她同居嗎?”
沉默半晌,桑尼隻好讓步,“我懂了,我去跟她談。”
“我自己跟她談。你幫我準備一份租房合同。”
希毅喜歡老電影《卡薩布蘭卡》,男主角Rick有句經典的台詞:
【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 the world,she walks into mine】
(*世界上有那麼多城鎮,城鎮中有那麼多的酒館,她卻走進了我這家)。
現在他走進了她的家。
喻知予宛如一扇窗,隻推開一點點,他就已經看到了和自己所處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陽光正好。
他現在不在深淵。
陽光透過窗戶投進客廳,宛如一淌發光的河流。希毅在河的一邊,看向對岸忙碌的背影:夏洛克完全忘記了客人的存在,守在廚房門口,緊盯喻知予,等待随時撿漏一口肉。不苦則占據了窗邊最大的花盆,他記得之前是燕子們的根據地。
再注意看,廚房玻璃推拉門上貼着紅黃藍綠的便利貼,有類似《每日訓練計劃》的記錄,寫着一些英文單詞,比如“jug”,“sloper”,“crimp”,還有一些縮寫簡注,比如“double dyno”,“使用更少的手指,自重訓練做到極緻”......
他忽然發現自己對喻知予了解得太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桑尼背調出來的幾紙簡曆。
有關她個人生活,他一無所知。
他所看到的,接觸的也不過是她的冰山一角。這莫名讓他感到一種淡淡的失落。
希毅點開微信去翻喻知予的朋友圈,善談的人卻隻發了寥寥幾條朋友圈。
有和夏洛克跟朋友的合照,也有一張孩童期攀岩照的翻拍,青澀而倔強的面孔,比現在更加純真可愛。照片背面寫着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喻知予,螳螂岩首攀留念。】字體滾圓,一個比一個大,最後一個字直接飛出了相框外。
滑了幾下就來到她的第一條朋友圈,時間是八年前,一張巨大岩壁的圖片,配了一句話:
【Free Solo,人生沒有退路。】
*** ***
不一會兒,喻知予準備好早餐出來,聽到手機叮叮響了好久,喂完夏洛克才得空看信息。
“是我發的。”希毅舉起自己手機屏幕先展示給她,“現在我無處可去,想租山風兩個月。房租參考了市場标準。”
喻知予瞪大眼,還沒看清文字,被那一串尾巴長長的數字奪去注意力。敢問這是哪兒的市場标準啊?她家雖然面積大,但不是什麼豪宅别墅。
“我可能還要走很長的路才能找到答案,在那之前,你願意讓這樣的我住在這裡嗎?”
“當然,你是我的朋友,住兩個月能度過難關,免費也行。”
不行,希毅鼻音有點重的應了一聲。在商言商,親兄弟明算賬。有了金錢公平交易,他才覺得沒負擔。
“那也不用這麼多房租啊。”
“你不是說我是美強慘嗎?我現在慘的隻剩下錢了。如何?”
“......隻要别把記者引過來就行,山風還要開館營業。”
“嗯,還有别的條件嗎?”
“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條......”
希毅屈指彈一下她額頭,催她在電子表格裡簽字,“你這個房東可别想着給一萬條規矩讓我遵守。”
于是早餐還沒吃完,希毅多了一份《租房合約》,喻知予賬戶餘額多了五位數。
“我繼續睡客房,”希毅頓了頓,看着喻知予,說出的話還是有所節制:“關于那晚的事......”
“保證不會再犯了!”喻知予搶話,管它什麼慶功酒還是加冕酒,她一口也不想喝了。既然又提起這件事,她決定再次鄭重地做個保證。
其實她當時腦袋昏昏沉沉,醒來時還反應了好一會兒:到底是一個夢?還是真的把對方給強吻了。
是一個急色攻心下毫無欲念的吻。
這個解釋并沒讓希毅臉色緩和下來,好看的眉頭攏了起來,都“急色”了,還能沒欲望?埋汰誰呢?
唔......喻知予視線不由自主往人魚線下方移,“難道你起了别的想法?”
那兒不是才遭受過她十萬億牛頓的重擊嗎?
希毅咬緊後槽牙:“就當被夏洛克啃了。”
夏洛克正專心啃骨頭,忽然被Cue:???
“你還主動壓着我睡覺呢!怎麼說?”
咳咳咳,希毅被一口牛奶嗆了聲。
“你知道海獺嗎?”喻知予問。
嗯?掰扯一大通牛頓力學,給一隻大黑狗強行加戲還不夠,又扯海獺做什麼?
“據說海獺因為缺乏安全感,要牽着同伴的手才能入睡。人類也是,在有保護感的環境中更容易睡着。”
喻知予言之鑿鑿,坦坦蕩蕩,眉梢一動,仿佛自己親眼見過,“我們隻是兩隻喝醉的海獺。很自在,很舒服。”
希毅被她浮誇到了,胡謅界當真又添了一位奇才!
别的成年人醉後接吻同眠的尴尬,被喻知予帶進了九曲十八彎的溝裡。希毅早就知道這家夥生不出什麼世俗的欲望,懵懵的,瞅她捧着一塊黃桃奶酥都能吃得那麼歡就明白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趕走了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喉間溢出一聲歎息,似是妥協:“喻知予,我至今渾身骨節酸痛。說實話,你是不是趁睡覺的時候打我了?”為了遷就她身高,希毅特意俯低了一些,讓她将他的眉眼看得更加清晰。
“希毅,你怎麼總叫我:喻知予?”
“你的名字難道不是喻知予?”
她睫毛閃動了兩下,“可大家平時都叫我‘頭頭’呀。”
頭頭是喻岚給女兒起的昵稱,寄望她凡事勇往直前,虎頭虎腦,百尺竿頭,活得歡脫恣意。
“我不是大家。”傲嬌Rapper從不随波逐流。
“行行行,依你。”喻知予往他手裡塞了兩本沉甸甸的書,權當結案。
希毅仔細一看,一本封面畫了貓和狗的對視,書名是:《喵嗚,原來你是這種汪》
漫畫書?他表情有點嫌棄,另一本是《和狗狗的十二次哲學漫步》。
“除了狗以外,書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新晉房東告訴他,“閑着沒事翻翻,可以調理心情,還能幫助思考。有自己的思考在音樂裡,音樂才會選擇你。”
*** ***
又是歲月靜好的一日。
山風攀岩館,夏洛克例行巡視完從一樓至三樓的領地,把目光投向坐在靠窗位置看書的希毅,男人一半身體都暴露在玻璃窗滲透進來的陽光下,氣質慵懶随意,仿佛這才是他靈魂本來的面目。它見過許多好看的人類,但希毅的漂亮與衆不同。連他帶來的蜥蜴也怪張揚的,燕子們的花盆說霸占就霸占,狗子很羨慕。
狗子濕潤的鼻頭往他方向嗅了嗅,在他視線範圍内伏低。媽媽醬告訴它,客人是冷淡不是冷漠,保持距離的禮貌和适可而止的關注,能給可愛小狗加分。夏洛克聽不懂,但夏洛克知道表現好有獎勵。
繼喻知予順手塞了兩本書後,希毅便一頭紮進書海。時間也因此失去了度量和意義,閱讀如水波流長。
他給桑尼發去需要購進的書單,第二天那些書就會送到山風。連喻知予在訓練間隙,也會跟着看幾頁書。
“有自己的思考在音樂裡,音樂才會選擇你”——喻知予可能已經忘記了自己随口說的話,希毅卻反複思考,他看到自己在這個世間的無所作為,重新琢磨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不在舞台、不在錄音室、也不在任何人的意志裡。
拂去表面的東西,隻看一個人是如何純粹地生活的。他開始明白,一個Rapper可以不說唱,一個作者可以不寫作,一個樂手可以不彈奏......人的平靜來自最初和最後的位置,他通過閱讀明白了:沉默帶來的意義非常重大。
人對事物的認知過程是螺旋上升的。以前希毅常常苦惱音樂和歌詞的字裡行間,找不到表達和填充的東西。其實靜默寡言本身就有重量,沒有答案、也不用定義。想象力裡突然會迸發出一個好點子,将一切都聯系在一起。
允許一切發生,才有通透自在。
他不想裝作步履不停的樣子,希毅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那塊最重要的、最根本的拼圖沒了。
一直乖乖伏地的夏洛克忽然直起上身,立着耳朵在聽什麼,确認後興奮地跑到門口嘤嘤叫喚。
希毅對狗的注意力轉移到“為什麼不是汪汪叫而像漏氣的輪胎?”,夏洛克從他蘊含笑意的聲音中聽出了這個男人肯定沒說它的好話。嘤了個嘤!太生氣了,連每天早上的水煮蛋都要分給他一個,這家夥肯定是來跟它争寵分走媽媽醬的愛!
一人一狗交鋒幾次,希毅摸準了夏洛克的套路,它隻敢在安全範圍内虛晃一槍,而且是喻知予在現場的情況下。現在他有不苦壯膽,二對一勝算更大,對夏洛克緩緩道:“嘲、笑、你。”
夏洛克:啊啊啊!好生氣啊!但是又不敢靠近!
敲門聲響起,希毅去開門,以為小黃來送日常吃穿用度。
隻見一個男人站在外面,希毅淨身高一米九二,能與他視線平視的人并不多。
那人三十開外,一身挺刮襯衫西褲,胸肌微微把襯衫撐起,乍看無法與溫文爾雅的醫生聯系在一起。倒更像是拳擊教練,一拳打斷兩根肋骨那種。
夏洛克開心地“汪”一聲,哇咔咔!嗚啦啦!顫抖吧人類!俺的靠山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