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毅心口一股莫名的酸意持續到夜晚，禹燕升好像往他心裡撒滿了檸檬片。更氣人的是，那時候自己插不上話，也沒法讓他閉嘴，甚至還想再聽多一些她的故事。

被動完全不是他的風格，希毅滿腔氣郁，不耐地扯了扯衣服，衣領早被汗水浸濕了。在山風的這段日子到底太安逸了，他總是不自覺地提防、警惕着這樣的舒适感，像它随時會出賣自己。

不苦似乎也不太開心，一整天都蔫蔫地待在花盆裡。燕子們已經不怕它了，兩隻膽大的站在花盆邊沿睡覺，蜥蜴不動，它們或許把它當成了一塊石頭。

等喻知予被夏洛克咬着褲腿拽回來，希毅已經躺在客廳沙發裡，安詳平靜，連睫毛都比平日柔軟許多。像蝴蝶收起了翅膀，酣眠在花朵中央。

幾年前養傷時喻知予領悟了一個道理：痛苦的反面不是快樂，痛苦的反面是平靜。

她觀察了會兒，果然并不像是平常的打盹休息，他在冒冷汗。她忍不住擡手，覆在他額頭，“希毅......”

希毅聽了幾聲喚，迷離睜眼，花了一些工夫努力凝住神，幾秒後才對焦在她身上。他有一點暈眩，但不想暈過去，所以勉強支撐殘餘的意識，顫抖着伸出手，仿佛在尋找某種慰藉。

喻知予毫不猶豫握住了，克制住自己的力道，沒有用力，“你哪裡不舒服？”

希毅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不舒服，甚至有些迷茫。微弱的感官憑本能尋得熱源，把臉貼在喻知予手背上，很含糊地喊了聲“媽媽”。他變回了10歲的自己，媽媽說玩個遊戲，讓他閉上眼，睡一覺，他的世界什麼都沒發生。等他醒來，她已經墜樓了。

“媽媽，别走。我不想玩這個遊戲。”

喻知予不禁打了個冷顫，這種冷化作一條沉默的毒蛇，順着她的手，鑽進四肢百骸。她拍拍他肩膀，輕聲道：“我在呢。”

聽着她的話，希毅神志模糊，眼前似乎有道小小身影，慢慢與腦子裡一些模糊的影子重合，溫柔而安心。

“頭頭......”

“我在。”

“頭頭......”

“我在。”

他反反複複喚她，她不厭其煩一聲一聲地應。回應就是最大的安全感。

屋内的光線柔得像層水霧，桑尼一條條信息接連不斷，交代喻知予讓希毅和不苦在一起，看到蜥蜴能讓他更快鎮定下來。也安撫她不要緊張，希毅偶爾會出現這種低燒無意識的狀态，做過各種檢查，身體并沒有什麼病竈，大概率是心理因素引起的。他等下就帶醫生過來。

喻知予摟着希毅，抽出一手回複：【心率正常了，再觀察10分鐘。如果還未好轉，再請醫生過來。】希毅最不喜歡醫生，她相信他這次能克服難關自己好起來，她會陪着他。

現在極有可能是希毅最近幾天連續失眠引起的，他睡眠質量很差，螞蟻劈個叉都能驚醒他，身體撐不住了自然要提出抗議。

喻知予抹去他額角細汗，這世上有一類人活得囫囵蒙昧自我陶醉，另一類人活得自省卻痛苦。希毅顯然是後者。

“我爸爸說過，如果因為畏懼巨龍而睡不着，那咱們現在就出發去夢裡屠龍吧。”喻知予對他耳語，“希毅，我們出發。”

這辦法不一定有效，但試試無妨，總好過為了保持清醒又掰斷自己的手指。

“希毅，别怕，我陪着你。”

耳鳴如潮水般漸漸退去，半夢半醒間，希毅視線裡出現了一張臉，一張熱烈的、活力的臉，她叫着他的名字，邀他去戰鬥，暢快打一架。嗬......這家夥真是無論何時何地都精力充沛，都這麼鬧騰啊......

*** ***

希毅感覺到熱，很熱。呼吸開始困難，一股神秘的力量施加到了他身上，他想掙紮，但喊不出來，也動彈不得。

光線蒙蒙地撫上眼睑，希毅睜開眼，還未看清眼前，已條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了即将從沙發邊緣滑落的腦袋——喻知予坐在地毯上，人已經會見周公去了，因不舒服的姿勢睡得呼呼響。

隻有心無旁骛的人，才能随時随地進入好眠。睡熟的喻知予，像垂枝的花蕊，讓人心底跟着柔軟。

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一下，希毅忍住想落吻的離奇沖動，下意識地輕輕咳了聲，見她皺了皺鼻子，希毅先捂住自己的嘴，無意吵醒她。

看了一會兒，希毅移開嚴嚴實實搭在自己身上的薄毯，發現了差點讓他窒息的“神秘力量”。喻知予擔心他着涼，用包粽子的紮實手法把人蜷成蠶寶寶，生生捂出了一身汗。然，發汗後，身體猶如一盞被撥亮了的燈，幻痛的陰影奇迹般地随之消失不見。

豈料他胸口上還趴着一尊大佛，與不苦大眼瞪小眼，希毅騰不出手來彈它腦門兒，輕聲道：“我好了，沒事。别壓着我心髒，哪裡悶，你專往那兒踩。”

蜥蜴聽懂了，拖着長長的尾巴準備轉移陣地。

“讓她睡吧。”

蜥蜴腳步頓了頓，放棄了那舒服的毛茸茸的腦袋，真搞不懂你們人類啊！

聽到樓下傳來陌生動靜，夏洛克支起上身，警覺地“汪”了聲。

希毅來不及用眼神制止，喻知予醒來了，開口就問：“你好些了嗎？”

“嗯。”

男人白皙的臉頰浮上一絲绯色，整個人終于有了一點人間煙火氣。

“喻知予，”清醒過來的人又直呼她的大名，“我差點被你悶死。”

喻知予彎了彎眼睛，索裡索裡對不起。不好意思啦，沒有經驗就是醬紫的啦，她也是第一次打包大明星。

桑尼和醫生已經在樓下待命，隻要她一個信息，随時上樓。

“讓他們回家吧。”希毅重新躺下，完全沒留意因為這一動作，自己與喻知予的距離已然縮至咫尺。

兩人腦袋貼腦袋，清朗嗓音貼着她耳廓：“喻知予，謝謝你照顧我，還一直在安慰我。”

“那你夢到龍了嗎？”

“嗯？龍？”

“我以為你能聽到我跟你說的話呢。”

希毅其實不太清楚喻知予到底說了什麼，隻感覺耳朵一直癢癢的，知道是她在耳邊溫柔地說話。湊得近了，鼻息間彌散開一陣好聞的味道，這種氣味仿佛清晨捧在手心輕嗅的一杯牛奶，柔軟又親切。

“喻知予，你真的很愛牛奶，連沐浴露都是牛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