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内空氣瞬間凝固。張憲、王貴等人的臉色驟然煞白,仿佛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就在眼前重現!鐵浮屠如山如嶽的沖鋒碾碎一切,蹄聲如雷動地,長矛森如密林,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而在那絕地沖鋒的最前端,陛下那纖細卻決絕的身影,如同撲向熔爐的飛蛾,燃盡自己的同時,點燃了身後整個宋軍的瘋魔血性!
“小高我那會兒……就站在前頭……”高寵的聲音低下去,帶着劫後餘生般的戰栗和一種近乎信仰的敬畏,“看得真真切切!俺這雙握槍的手都他娘的快攥出血了……那不是聽令!那叫不要命!那是把十幾年的屈辱苦痛都擰成一股死勁兒,非把自個兒這副身子骨在那天砸碎在金狗臉上,才咽得下那口惡氣的亡命徒啊!”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胸甲上,“哐當”一聲巨響:“俺高寵算什麼悍勇?在那道黑霹靂面前,俺就是沒卵子的慫貨!以後千萬别再提俺高寵勇了,在陛下跟前,俺……俺隻恨沒沖在她前面替她擋住箭矢!!”最後幾個字已是嘶啞含混,悲憤與無上崇拜交織,讓這位鐵漢幾乎哽咽。
帳内落針可聞,唯餘粗重的呼吸和火盆裡木柴燃燒的噼啪聲。那些親曆了郾城那地獄般血腥搏殺的将領們,此刻無不心神劇震。張憲下意識握緊了腰刀,王貴喉頭滾動了幾下,最終深深吸了口氣。設身處地想,在雷霆萬鈞的鐵浮屠重騎迎面碾壓而至的死境前,在那一瞬需要做出決斷的本能裡,誰能如陛下般,毫不猶豫地将自己化作那柄焚燒一切的尖刀?
嶽飛的臉色如鐵鑄,下颌線條繃得極緊。那一幕的每一個細節——煙塵中陛下縱馬搶出的刹那決絕,她槍尖蕩開金兵彎刀時迸濺的火星,甲胄上瞬間染上的敵血,以及最終她立于陣前、如礁石般切開鐵浮屠潰散狂潮的瞬間——都如同烙印灼燙在他的心頭!後怕早已化作深沉的痛楚與無邊的敬意。是陛下那舍生忘死的一撞,徹底粉碎了金兀術精心構築的軍陣之魂!其勇,非莽夫血勇,乃承載靖康血淚、家國大恨、億萬黎民生死存亡的絕死之勇!是大義鑄成的焚天之炎!
“高寵!”嶽飛的聲音低沉如沉雷滾動,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此言……直道我心!”他目光掃過帳下衆将,“陛下駕前親冒矢石,非逞血氣之雄!此乃萬乘之軀,承載國之劫火!我輩為人臣下者,刀鋒豈敢有半分卷刃?!縱百死莫贖護駕之責,猶當竭盡血肉,築成長城!使陛下鋒芒所指,化為雷霆!山河盡複,方不負此絕勇!”他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在暮色沉沉的帥帳中回蕩,點燃了所有将領心中為這股神威赴死的決絕。
就在這片因無上崇敬而凝結的沉重裡,一直靜默立于嶽飛身後陰影中的女皇趙福金,緩緩擡起頭。
冰冷的玄甲随她站起的動作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夕陽最後的餘晖透過帳簾縫隙,勾勒出她挺拔如松的身姿。她并未去看那位為她震撼激動的悍将高寵,更沒有回應那番心潮澎湃的贊譽。她的臉上如覆蓋着一層亘古不化的寒冰,唯有那雙幽深的眼眸,如同沉入了最黑暗的海底,卻燃燒着最純粹、最冰冷的光焰——那是會甯府牽羊禮雪地裡刺骨的絕望,是被撕碎尊嚴後熔煉成的複仇烈焰!她的目光如無形的箭矢,穿透厚重的牛皮帳幕,死死釘死在北方蒼茫暮霭中那個方向——是會甯府,也是五國城!那座囚禁了她父兄、踐踏了她民族的地牢!每一寸城牆的輪廓,都在她心海深處灼燒出刻骨銘心的仇恨烙印!
朱仙鎮的捷報如燎原之火在宋軍大營奔騰,但它的抵達會甯府時,卻如同九天垂落的萬鈞寒冰,将金國大殿内所有的驕橫氣焰瞬間凍結、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