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嗡鳴聲陡然響起!
山巅處,一架用數根原木簡陋加固的超大型絞盤床弩在數十名力士的全力壓絞下,弓弦被拉至極限!一支堪比房梁粗的巨箭被裝上軌道!
“放!”吳璘(吳玠之弟)聲如裂帛!
繃緊的絞索猛然松脫!發出山崩般的尖嘯!“轟——!!!”碗口粗、丈餘長的鑄鐵重箭化作一道恐怖的黑影,撕裂空氣,精準無匹地砸向那名即将登頂的金軍勇士!
沒有凄厲的慘叫。
隻有一聲沉悶到骨子裡的血肉骨骼爆裂聲!
斡鄰那雄壯的身軀連同他厚重的铠甲,如同被天神巨錘迎面擊中!上半身瞬間化為一片炸開的血霧和碎甲!無頭的殘軀在原地頓了一下,随即被巨箭裹挾的恐怖餘勢硬生生從懸崖上撞飛!半具屍體翻滾着跌落下萬丈深淵,在嶙峋山壁上擦出道道刺目血痕!
這一箭,仿佛抽空了完顔撻懶渾身的力氣和所有的精氣神。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着那無頭殘軀墜落的方向,又緩緩移向山巅宋軍陣後,那個正在指揮搬運巨石、面容沉毅如鐵的宋軍将領——吳玠!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數十年來縱橫沙場積累的兇悍驕傲,無數部曲喋血積累的功勳威望,在此刻被那一箭殘酷地貫穿、粉碎!冰冷的絕望如同千萬根鋼針,狠狠紮入他的心髒!無力感如同潮水将他徹底淹沒。眼前那地獄般的殺戮場景,那些年輕勇悍卻如蝼蟻般被碾碎的山林子弟的慘狀,與斡鄰爆成血霧的刹那交織在一起,撞碎了他最後的心理防線!
一滴渾濁滾燙的老淚,毫無征兆地,順着他風塵仆仆、布滿油膩和硝煙痕迹的松塌臉頰悄然滑落,滴在手中緊握的金色令旗旗杆之上,留下一道濕滑的暗痕。
周圍瞬間一片死寂!
“大……大帥哭了?”一個親兵倒吸涼氣的聲音顫抖着響起,細小卻清晰如裂帛。
“老天爺……元帥哭了?被吓哭了?”驚恐的低語如同瘟疫在後方疲憊驚恐的士兵中瘋狂蔓延開來。
“嘿……看哪……完顔元帥流馬尿了……”
“噓!小聲點……那叫‘啼哭郎君’哦……”
“‘啼哭郎君’!!”不知誰在隊伍後面用一種混合着鄙夷、絕望和瘋狂的腔調嘶啞地喊了一聲。這聲音如同丢入滾油鍋的火星,“啼哭郎君!”、“哭鼻子的元帥!”、“沒卵蛋的郎君!”……無數充滿怨毒、恐懼和赤裸裸蔑視的嘲笑低語彙聚成一股陰冷的寒流,在即将崩潰的軍陣中瘋狂傳遞、共鳴!軍心,在這一滴懦弱的濁淚和那刺耳的稱呼中,徹底崩解!
“嗚————!”
山巅之上,一陣低沉而穿透力極強的牛角号驟然吹響!這迥異于戰鼓的雄渾聲音傳遍了整個和尚原戰場!
居高臨下洞察一切戰局的吳玠,此刻站在一塊巨大的青石之上,如同蟄伏良久的山嶽巨獸終于露出了獠牙!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着鐵與火淬煉過的殘酷弧度:“金虜氣衰!膽氣已喪!聽我号令!”
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指向山下已然徹底動搖的金軍陣列,聲音如同冰雪崩落:
“擂鼓!開閘——殺下山去!!”
“殺!殺!殺——!!”憋屈了太久太久的大宋西軍,在和尚原的崇山峻嶺間發出了足以令鬼神驚懼的怒吼!無數憋足了怒火的刀槍如同決堤的山洪,轟然沖出預設的堅固工事,以無可阻擋之勢,狠狠撞向那些早已魂飛魄散、丢盔棄甲的金兵!殘陽如血,映照着漫山遍野的宋軍如同赤色怒潮席卷而下!金兵徹底崩潰,自相踐踏,狼奔豕突,山道上屍骸盈野,血流漂杵!和尚原,成了埋葬金國西線最後生力軍的墳場!
八百裡加急的快馬刺破關中平原的暮色,将染血的捷報飛送宋軍開封大營:
長安城——光複!故都重歸!大宋旌旗再耀周秦漢唐舊都!
千裡疆場烽煙連,郾城鐵甲碎未寒。
韓帥槍挑銀術可,濟南捷訊動河山。
和尚險隘血成河,啼哭郎君喪雄關。
西風漫卷長安日,嶽王指處看中天!
四路烽煙如驟雨,女帝龍旗指汴京!破碎的山河在怒吼,複仇的洪流席卷中原,直逼那萬鈞雷霆最終劈落的頂點!
三路大軍,捷報頻傳!
臨安行在,鄭太後與李綱、趙鼎、宗澤等重臣,接連收到朱漆封印的捷報:
“中路嶽飛陛下奏:郾城大捷,斬獲無算,完顔宗弼敗走,朱仙鎮已複!”
“東路韓世忠奏:楚州破敵,沂州陣斬完顔銀術可,濟南府光複!”
“西路吳玠、吳璘奏:和尚原大捷,金酋完顔撻懶潰敗,得号‘啼哭郎君’,長安府已複!”
每一封捷報,都引來朝堂一片振奮的歡呼!鄭太後撫摸着奏報上“靖康”的年号,眼中淚光閃動,喃喃道:“福金……列祖列宗……你們看到了嗎?這血……這恥……我們正在讨回來!” 北伐的烽火,正以燎原之勢,燃遍北國大地!雪恥複國的曙光,已然照亮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