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趙福金的禦案之上,素來是帝國機樞彙聚之地。當一份來自監管廢帝趙構居所的虎衙司密報如同淬火的利箭般被置于案頭時,那封存于深宮之下、本以為已然平息的暗湧,終于帶着腥冷之氣浮出水面。
密報以極其冷峻的筆觸勾勒出一個醞釀于幽暗角落的驚天陰謀:廢帝趙構不甘幽禁,心懷怨毒,竟通過昔日議和派遺黨秘密構建的暗渠,與部分對女皇新政心懷不滿的失意官員,以及少數膽大包天、企圖在亂中漁利的亡命之徒勾連串聯!其目标赤裸而瘋狂——趁着女皇巡視燕京或北都,抑或朝廷中樞因新朝初立事繁不備之時,發動一場蓄謀已久的叛亂!刺殺或劫持關鍵人物,控制開封府核心區域,進而……重登大寶,竊取那至尊權柄!密報後附有詳盡的名單、截獲的密信副本、甚至在城中幾個隐秘據點查抄出的武器甲胄圖紙,更有甚者,竟詳盡列出了事成之後如何處置女皇趙福金,及其主要股肱韓嶽吳等人的計劃!
消息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激起萬丈暗流。首先震動的便是福甯宮偏殿。趙構的生母韋太妃聞得此訊,如遭五雷轟頂,身子猛地一晃,若非宮女眼疾手快攙扶,幾乎癱軟在地!她面色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哆嗦着,幾乎是本能地發出凄厲的哀鳴:
“構兒……構兒他……他怎麼會?!不可能!定是……定是構兒被人蠱惑了!定是有人借他名頭行逆事!他……他是吓破了膽啊!被金人吓破了膽的人……他豈敢……豈敢有這等謀逆的心思!” 她掙紮着想要跪倒在聞訊趕來的女皇面前申辯,涕淚橫流:“陛下!陛下開恩!構兒他……他糊塗!定是被人利用了!老身願擔保……”
然而,她的哭訴還未說完,随密報一同被虎衙司呈上的,是那份被重點标注的、趙構親筆寫給某位關鍵聯絡者的密信原件! 墨迹猶新,字裡行間流淌着令人膽寒的怨毒與刻骨的貪婪!
“……今者,僞婦竊鼎,暴虐擅權,重用寒賤,屠戮士紳,毀我趙家百年清譽于一旦!此仇不共戴天!汝等助我重掌山河,必以裂土封王酬報!待登臨禦極,先烹宗澤老匹夫、韓世忠莽夫以儆效尤!梁紅玉剜心剖腹示衆!嶽飛挫骨揚灰!彼時,當盡拔其黨羽,收其權柄,廢苛法,複舊制!至于僞帝妖女,當……當令三千壯卒日夜亵玩,使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天下共唾,再寸磔于市,頭顱懸朱雀門,以謝列祖列宗,清宇内之妖氛!……勿慮韋妃鄭氏,羁縻即可,屆時自有處置……”
字字如刀,句句瀝血!那赤裸裸的怨毒、對國朝重臣的惡毒詛咒、對親生姐姐,更是當今天子極度下流殘暴的“處置方式”,以及毫不掩飾對母親韋太妃和鄭太後的漠視甚至算計,如同最刺骨的北風,瞬間吹散了韋太妃心中最後一絲幻想!她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筆迹,那每一個字都仿佛在扭曲蠕動,化作一條條劇毒的蝮蛇,噬咬着她的心!
“噗——!” 韋太妃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如同被金國武士狠狠砸了一記鐵骨朵!鮮紅的血點濺灑在雪白的密信上,如同朱砂點出的悲怆烙印!她渾身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羞恥感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她的理智!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是……無地自容! 想到自己還剛剛為這不肖子跪求女皇的寬恕,想到自己每每憶及他的磨難便心如刀絞……如今,這被救回來的兒子,竟已堕落成比曾經淩辱他的金賊更卑劣百倍的魔鬼!這豈止是不肖?這是逆倫!是弑天!
“賢妃!” 鄭太後在宮人攙扶下匆匆趕到,恰好看到韋太妃吐血搖晃的一幕。她眼疾手快将韋太妃扶住,目光掠過她手中緊攥、沾血的密信,早已從親信處知悉内容的老太後眼中也流露出沉重的悲痛,她緊握住韋太妃冰冷的手,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妹妹!醒醒!事已至此,哀痛無益!此子……此子早已喪心病狂,魂魄已非人形!他心中何嘗有過半分母子之情?何嘗有過半分家國社稷之念?他所行所言,與當年蹂躏我等的金賊有何區别?!他若奸謀得逞……”鄭太後眼中寒光一閃,壓低了聲音:“不僅福金性命不保,宗澤、嶽飛、韓世忠這些擎天玉柱将盡遭屠戮!這剛剛凝聚起來的大宋國魂,必将徹底崩潰!你我……都将淪為千古罪人!死後亦無顔面對大宋列祖列宗!”
這字字泣血、直指根本的話語,如同驚雷将韋太妃從無盡的羞憤與絕望中震醒。她擡起淚眼婆娑的臉,望向身旁神色同樣凄楚而決絕的鄭太後,再看看臉上布滿寒霜、眼中卻并無一絲意外的女皇趙福金。那目光交彙處,有着難以言喻的沉重,也有着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與凜然。
韋太妃的眼神,在劇烈的掙紮後,終于從痛苦絕望的深淵底部,燃起了一簇冰冷、絕望、卻無比決絕的火焰。她猛地推開攙扶的宮女,用盡全身力氣,踉跄着站穩,那雙飽含淚水的眼睛直視着女皇和鄭太後,嘶啞而清晰地一字一句道:
“陛下……太後……老身……教子無方,辱及門楣,愧對……愧對大宋列祖列宗,愧對……天下蒼生!此等……此等禽獸不如、禍國殃民、悖逆人倫、 罔顧君父、荼毒社稷的……孽障!留之——徒污青史,玷辱皇室!”
她猛地雙膝跪地,叩首于冰冷的金磚之上,額頭撞擊發出沉悶回響,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鵑啼血:
“請陛下……賜他一死!速死!以正國法綱常!以儆天下逆亂之臣!以慰……以慰被他那毒計所傷的忠臣義士在天之靈!” 最後的嘶喊,耗盡了她所有力氣,隻剩下無聲的絕望恸哭。
殿内一片死寂,隻有韋太妃壓抑到極緻的嗚咽在回蕩。女皇趙福金緩緩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眼中唯有帝王的決斷:
“太妃深明大義,為國除害,朕心……亦為太妃之痛惜。趙構乃太妃所出,其生死……便依太妃之意。”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清冷,“此等逆子,不容有失,亦無需再面君陳詞。” 這最後一句話,徹底斷絕了任何可能的轉圜餘地。
當夜,一份由韋太妃親自用顫抖卻堅決的筆迹書寫,加蓋上太妃鳳印,由鄭太後署保并加蓋内玺的懿旨,由虎衙司都使梁紅玉親自接出宮門:
“逆子趙構,不思國恩祖德,悖亂人倫,圖謀弑君,罪無可赦!着以牽機毒藥賜其自盡! 此令立行,不得有誤!”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前往那座幽禁别院執行這最終裁決的使者,竟是趙構的原配妻子,那位同樣從金國煉獄中被女皇救回、已心如死灰的邢秉懿!
夜色如墨,冷風鑽入衣袂。邢秉懿一身素缟,面無表情。她手中緊緊捧着的不是普通的酒壺,而是一個特制的白瓷小盅,裡面盛放着黏稠如蜜、散發着一絲奇詭杏仁甜香的牽機藥。這是宮廷藥庫中最陰狠的毒物,其發作之慘烈,足以令人聞之色變。
幽禁别院被虎衙司團團圍住,燈火通明,更顯蕭殺。當别院的門被打開,趙構看到月光下邢秉懿那毫無血色的臉和她手中散發着死亡氣息的小盅時,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猛地迸發出一種瘋狂的希冀!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撲到門欄處,聲音因激動而走調:
“秉懿?!秉懿……是你?!你……你是來救我的嗎?快!快讓他們開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我!……”
邢秉懿看着他因恐懼、貪婪和一絲扭曲得意而變形的臉,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這哪裡還是她記憶中那個曾經風流倜傥的康王?這分明是一具被權力異化、浸透了惡毒的靈魂!她将小盅放在石桌上,聲音如同冰凍的湖水,沒有任何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