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總是很惬意的。待到初雪壓枝頭,屋内便燒起了炭火,那時他便會抱着最愛的狸花貓,吃着一盤月光棗,守在火爐旁神遊;或是獨自待在書房裡,研究着他一屋子的稀罕玩意兒。
今兒亦是如常。午後,他伏在案上端詳着剛刻好的半截木頭,一幅鄉下采蓮的光景。修修改改,唯獨那荷花部分最為滿意。
「小公子。」
貼身婢女和樂輕聲喚着。一入房門,便見他認真模樣,邊走近邊淺笑道:「小公子這般入迷,可是已準備好送何物品給宋公子了?」
他聽着一愣,擡頭望了眼和樂,本是尴尬一笑,卻見和樂手裡拿着的信件,轉而眉眼舒緩,問道:「宋榮的信?」
和樂盈盈笑着,遞給他信件後,站在一旁解釋道:「府裡傳來消息,宋公近日歸山,暫歇腳于棗南城,将軍已親自前往城門迎接,估計今夜便可抵達秋府。」
他随即收好信件,嘴角竊喜着,腦海裡浮現出上一次離别。那時,就為去看一眼傳聞中的鲛人,竟在礁石旁對一個海木墩守了大半夜,就奇怪這鲛人怎麼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看他們兩個畏畏縮縮的小不點。
現在想來,他們的做法真是又可笑又危險,宋榮挨得那頓打也就情有可原了。
他理着滿是木屑的衣擺,忽然瞳孔一震,環顧四周,這哪還是秋府書房模樣,電閃雷鳴交錯,竟與海上帆船的視線黯然重合,窗外暴雨墜落宛若滔天巨浪,濺他一身冰涼。
「和樂!」
他大聲喚着和樂的名字,周圍寂靜,無人應答,隻有被吹開的大門拍打在牆面「吱呀吱呀」。
忽然閃現一道白影,他拔腿就朝門外跑去,突然眼前站立一人,胸膛正巧撞上那出掌一揮,洶湧的靈力猛地将他砸向牆壁。
頓時肝腸寸斷,天旋地轉,濃濃鐵鏽味溢滿了整個鼻腔。
「不是?」
耳邊傳來那人模糊的否定,擡眼瞬間,又消失不見。接着推門而入來了幾名小厮,可那時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忽然驚醒,入眼的是一生一熟的面孔。
「皖欽?感覺如何?可有好些?」
說話的是當朝太子,東方皔陽。他身着蔚藍如海的常服,卻仍襯得他的濃眉大眼銳氣十足。成熟穩重的聲線像溫厚的手掌撫摸在他身上,頓時帶走了經久不散的心悸。
而站在太子身後的長者,兩鬓斑白短胡須,寬袖灰袍負手而立,冷峻面容下頗有一代王侯氣象。
「……并無大礙。」
皖欽在皔陽的幫扶下緩緩坐起身,胸腔的疼痛隐隐作祟,仿佛那夢境是真實的一般。
「皖欽,」皔陽起身站在東方紀身旁,介紹道,「這位便是紀王伯父。」
那猜想也就合理了,皖欽撐起身子回道:「紀王伯父。」
「皖欽,今日暴雨雖歇,但仍有些寒涼,生了些火在屋裡,小厮也在外候着。吾與紀王伯父有事在身,便不多陪了。」
作别之後,屋子裡隻剩火炭嗞咧。
混雜着泥土味的冷風吹過窗戶,耳邊的長發絲絲微動,偏頭轉去,陰沉的視野逐漸被火光占據。
皖欽披了件厚衣,按着胸口來到火爐旁,好在這裡鋪了層毛毯,盤腿而坐,暖和了許多。
他擡眼望着不遠處緊閉的房門,暗淡的光線透過窗紙從外面映了下來,又被火光稀釋。
像是一場夢一樣,他還真的從帝宮裡走了出來。
華東城……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宋榮的故鄉,不過分别五年,卻恍如隔世。
這時,胸口隐隐作痛起來,就像纏上了無數條粗繩,勒得無法呼吸。
難道是傷口複發了?
他咳嗽了幾聲,想把這種狀況緩和,但根本沒用,甚至更痛了。